噤鸣（2/2）
此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薄唇微张，似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沉吟片刻，齐枫问道:“刚才是你救的我吗？”
对方只是应了一声，“嗯。”
“多谢。”
“不谢。”
听着这人略微低沉的嗓音，齐枫估摸着眼前这人应该比他大了十岁有余。
不用他开口，此人怀里抱着他，竟然依旧稳步如飞地走在青鸾山的石阶上。
不过几阵翠鸣，便可见玉清观的匾额，齐枫此时执意要下来，他也不再拦着了，把人放了下来。
双脚一沾地他便快步冲进道馆，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没有伤口的痛感传来。
刚进观门满地尸首，血腥味扑面而来，满院的尸首都可以堆个尸山出来。
齐枫第一眼并没有被吓到，他抓着门框的手指泛白，血丝悄然攀至眼角，他加快了迈入道馆的步子。
夏凡生跟着齐枫步子迈进了道馆，看着眼前纵横满院的血河不禁蹙眉。
齐枫是在神像后找到了他师傅，玉虚道长远瞧着只剩一口气，虚握着从黑衣人手中抢来的断刀，靠着柱子半躺在那。
“师傅……”齐枫快步到他面前蹲下，看着玉虚道长满身伤痕，胸前还有一道极大的口子，潺潺流出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玉虚道长闻声，费力的半擡眼眸瞧了他一眼，说话时气息极度不稳声音十分细弱，但看见来人是齐枫时还是朝着他勉强的笑了笑，“小枫来了…”
齐枫一看见师傅的模样立马跑到跟前看着这满身的血迹，刀口触目惊心，他说话时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师傅你别怕，我这就背您下山找大夫。您不会死的，还有小师哥，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说着，齐枫擡起玉虚道长的手臂就要将人背起来。
玉虚道长躲开了他的手，颤颤巍巍指了指齐枫身后的方向，力气仿佛快要被抽干了一般:“你师哥在那，你去看看他吧，为师还能撑会儿，去吧……”他的眼中竟带着几分乞求。
齐枫吸了口气，他不忍和师傅分别，但是他不能不去见小师哥。
在这种时候他无论选择何处都怕是最后一面，这是道残酷且没有退路的选择题。
他红了眸子，咬了牙语气像是请求道:“师傅您坚持住，我去去就来，您一定要等我。”
见后者缓缓点头，他才缓缓起身，他不敢去看小师哥，他不想看到小师哥如同师傅那般……
齐枫缓缓轻抱着躺在血泊之中的玉涛，丝毫不觉这染了他快整张身子的血色脏污。
“小师哥……小师哥，我来了，别怕，我来了。”
“对不起，小师哥。”
玉涛听见动静，缓缓睁眼看着齐枫，眼里没有责备，是庆幸，是高兴。
他的师弟还活着，真好。
“哥哥……我……我想吃糖…葫芦……”说着玉涛伸手想碰齐枫的脸，可还没碰到，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这就去买，你坚持住，我给你买一辈子的糖葫芦。”
可怀里抱着的人早已没了温度。
玉涛像是只为了看齐枫这最后一眼，念着他们最后一次对话，说完便缓缓阖上了眼。
玉涛闭眼这只有几瞬时间，但他眼前却开始闪像看走马灯一样画着他这短短一生最开心的时候。
他是个孤儿，被师傅捡到，养大，他就只有师傅一个亲人，后来齐枫来了，齐枫虽然是他师弟，可他确认为齐枫就像他的哥哥般。
第一次和他师弟收完摊后，回去的路上，师弟给他买了个糖葫芦。
他很高兴，这是除了师傅外，第一次有人给他买冰糖葫芦。他真的很喜欢冰糖葫芦，可师弟说糖吃多了会长蛀牙。他也不知道什么是蛀牙，他只知道师弟禁不住他的撒娇，所以只好隔三差五的给他买冰糖葫芦。
他这个师弟哪哪都好，很会照顾他，自从齐枫来了道馆后师傅每天都是睡觉，看书，根本不会陪他玩耍。可齐枫会，在禅阳河边挑水时，他总会对着齐枫洒几滴河水，齐枫也不恼。天气好时他们还会一起到小池边泡澡。
他有次爬石梯时没站稳，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可良久，预想之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他缓缓睁眼。他师弟挑着两桶水，腾出手来将他推了回去。
其人拉起了他的手，说是如果怕再摔倒的话就拉着他。他们相视一笑，自此他就养成每天一倒的习惯。但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师弟一定会接着他。
偶尔晚上雷声滚滚，他便抱着被子跑到齐枫屋里，掀起齐枫的被盖，非常娴熟的躺进去，齐枫也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嘴里柔声安慰着他，说不怕，他在这。不久他就会沉沉地睡去，以前打雷时他便会去找师傅，但他现在长大了，再找师傅便不合适了！真的！
师弟就是不很爱说话，看起来心事很多的样子，他记得师弟说自己失忆了，他觉得这应该是让师弟烦恼的事吧。
他好像见到师弟在哭，他不想看到师弟为他伤心，他想擡手为师弟擦眼泪，可这手就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擡不起来，这眼皮也沉的不行，不受控制的便要阖上。
齐枫抱在怀中的人没了呼吸，他早就察觉到了，可他还在念叨着:“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他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魔怔。
齐枫垂着脑袋，只觉得眼前景象模糊，怎么样努力也看不清。他喃喃自语着，嘴中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他哽咽了一下，忽觉脖间滚烫，他下意识伸手去碰，却被人毫无预兆地抓住了手腕。
夏凡生一只手擦拭着齐枫脸上的泪痕，一只手握住了他沾满鲜血的右手。他眸中一片忧色，他声音也轻轻的像是在哄人:“你只是困了，睡一觉就会好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齐枫真觉阵阵困意涌上心头，不出片时便倒在身旁人的臂弯中。
“你可是小枫的朋友？”
夏凡生闻言，看着尚还吊着一口的玉虚道长回道:“是。”
听到他的回答师傅那混浊的眸子像是有丝亮光转瞬即逝，“小枫是个好孩子，有个朋友不容易……你帮我好好照顾他，算是老朽临终前的请求了。”
夏凡生郑重道:“请您放心。”
得到了他的答复后，玉虚道长竟觉得莫名心安，他望着他的两个徒弟，眼底悲悯。
满山翠鸟噤鸣，垂暮的残阳如血，周遭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