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2）

江椿带来了好消息，赵秀云周六就能出院了，在江怜年百般恳求下，江椿同意带着他接赵秀云出院。

江怜年抱着康乃馨，第三次发问：“还有多久啊，快到了吗？”

江世杰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怜年靠着车窗：“别靠着车门，现在不晕车了？再躺着睡一会吧，还有半个多小时。”

江世杰不说倒还好，一朝被提醒，胃随着脑花一起翻涌，江怜年只觉自己是渔船上脱水的海鱼，即将干瘪。

“再忍忍啊，马上就到了，要不要吃个橘子，或者妈妈给你剥个橘子闻闻味道？”

江怜年没敢点头，“嗯”了一声。

江世杰张着嘴要喂，江怜年把橘子汁抹到他脸上才安分，经过一番插科打诨，气氛倒是松快了些。

康乃馨无味却典雅，赵秀云会喜欢的。

“7楼3号床，到了。”

病房门敞开，3号床在靠窗的最里侧。

“奶奶……”

病房里的病人神情相似，木而呆滞，眼珠混沌，透着浓重的疲惫感。清晰可见衣下嶙峋的骨架，瘦弱的身体撑着硕大的头颅。

赵秀云坐在床尾，视线落在眼前，对外界的反应微乎其微，是不同以往的淡漠。

姜峰迎上前，瘦了些，脸上的骨骼感更立体明显。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们。”

温暖粗粝的手掌揉搓过江怜年的脸颊，江怜年有些贪恋这份熟悉，回过神主动蹭了蹭。

江怜年捧着花，脚步、呼吸都放得很轻：“奶奶，这是康乃馨，你喜欢吗？你摸一摸，看一看，我替你拿着。回去我把它养起来，能开好久。”

赵秀云缓缓动了动眼珠，江怜年快一步握住她的手蹲下来，“回去以后我照顾你啦。”

江世杰收起松散的站姿，嘴角平直。

如果有谁比江怜年本人更不愿意他长大，那就是爱他的人。

会记下，他成长的瞬间，颤抖的指尖，低垂的眼睛。

赵秀云的行动很迟缓，眼神木讷。没再挂着往日的笑脸，无端的冷漠。

“唉，那么大年纪了，就不该做这个手术，这个状态，差哦！慢慢养着吧，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嘞。这脑袋好着慢呢！”

姜田生包揽了家务农活，并着洗衣做饭。敷衍着应答，乱棍打不出个响儿来。

来来往往的客人和赵秀云搭不上话，怵得慌，姜田生又是个闷葫芦，坐不了多久便离开。

江怜年收到许多怜惜的、同情的、好奇的眼神，通通以微笑应对了。

某天清晨，村里响起哀乐，压过一阵阵狗吠，飘向云霄。

李莉回来了，捧着张梅的遗像三步一跪，路过她奔跑过无数次的村口，将张梅送上灵车。

停棺三日，第二日晚，李莉到了家。

唢呐声声，李莉长大了，看不出昔日的活泼。

她被人推着上前，磕头，烧纸。

一夜未眠。

下葬后，宾客散去。

张梅的遗像被撤去，衣物被一把大火焚毁。

死后不留痕。

再见李莉，她坐在门槛前，一口一口吃柿饼。前几次相见，李莉没作任何回应。

此时她见着江怜年，热情地招手叫他：“扭扭，好久不见了。吃个柿饼吧。”

江怜年接过，没吃，蹲下来与李莉平齐，“莉莉姐。”

“你都长大啦，好久没见了，我以为可能都认不出来你，但你还是很漂亮，一眼就能看见。前两天太忙了，没和你打招呼，不好意思啊。”

李莉笑着说，咬下一口柿饼咀嚼。

江怜年注意到她浅色的唇，“你过得好吗？”

“好啊，我过得可好了。我爸妈把我接到大城市里，我每天都见各种世面。各种各样的人，和这里完全不一样，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我过得太开心了，我都快忘记我还有个家了。

“我和奶奶…我和奶奶打过电话，她说她过得很好，说没有我轻松多了，每天都在阿太家吃吃玩玩，你还会来找她聊聊天。”

李莉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将糖霜化开。

“有好几次我说我要回来，奶奶说回来干什么，其实我听得出来她特别高兴。但是，但是总有各种事情，我都没回来。

“过年了，我问爸爸要不要把奶奶接来，他说不啊，她不喜欢城里的生活。前两年我回来过，你当时不在家，她变得好矮啊，都没我肩膀高。

“我还想，等我高考结束了，我就回家来，我好好陪她，读书很要紧，你说是不是？

“前几个月，她和我打电话，说柿子熟了。我说我在城里买了尝了，都好涩，她说她去摘一点，找人给我送过去。

“她年纪那么大了，懂什么寄快递呀。摘下来都烂了。

“她好笨啊，摘柿子都能摔倒。摔伤了也不肯说，就自己挨着，还每天晒这个破柿饼，我都不知道，原来柿饼是用硬柿子晒的，她踩到掉下来的柿子，仰头倒在地上了。”

李莉的眼泪一条条淌下，机械地向嘴里塞着柿饼。

咕咚一声咽下，“我不会再回来啦，在这里我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