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魂归狐貍掏心(2/2)
也可能,是再也感受不到了吧。
在这股安详里,他悄悄摊开自己的手心,先是在囚服上吃力地蹭了蹭,接着用另一只手揩了揩身后的血痂,使劲儿按下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沾到一手的粘稠血液。
他努力睁大眼睛,在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了半天,这才满意地沉沉睡去。
好累,可身体却是意外的轻松。
猝不及防间,天色竟陡然换至白昼,他看见牢头走到门口,接着仓促呼唤其他人过来,困住他的牢门终于被打开,他沉重的身体被人七手八脚地擡着,擡到破木板上,擡到外面的阳光下。
他想招手叫他们快一点,可身上实在重得要死,呼吸一口都难,就连喉咙也仿佛被一把锁锁住。
那就再等等吧,总会见到那个人的。
层层暗门被一一打开,他终于能够迎接久违的自由,被人擡着放到大门口的木拒侧方。
天色尚早,但阳光过分炙热,原来已是盛夏,身在冰冷的牢房多时,他的四肢都快钻满了寒气,是该好好晒一晒了。
有个熟悉身影早早等在那里,转过头来的刹那,满脸的笑意居然僵住了。
“这是怎么了?”梁寅秋心道,然而他也无心再去细究,只是盯着那又变化一些的眉眼仔细端详。
李情茂又长开了一些,白衣褪下换成了一身灰,只是壮实的身体消瘦许多,从前可以遮挡一切的胸膛未免单薄过剩,倒显出些许的佝偻,那双阔叶眼深深嵌入眼窝,被眼帘盖去一小半,竟蓦地滴出泪来。
心绞着犯痛,他忽然恢复活力,一把弹起就要去抱木然流泪的李情茂,然而这次却扑了个空。
身子越飘越高,终于他看见身下躺着个人,是个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却形容枯槁、面色灰白的身体。
原来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夜晚。
原来还是没有机会说出那番话。
来不及苦涩,他用最后一丝气力努力去缠李情茂,可透风的身子分明把握不住,在最后相接的那一刻,终于被他拘到一滴泪珠,在手心滚动片刻方才落下。
不过倒也不算可惜,假如不说出口,爱恋便也难以继续下去。
既然身死,又何必再多拖累一个人呢?
牢头们不知所措地站了会,接着摇摇头走回了监牢。
李情茂木着一张脸,眼泪却是扑簌簌往下掉落,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明明昨天才被人告知,今天便能重新见到面,他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怎会等来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一直站到天光大亮,有人过来劝他,他竟浑身不绝,只是拿一双眼定定地瞧着。
从前无数次难以启齿的,只悄悄说给自己听的话又被翻了出来:“寅秋,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抱着这具僵硬的尸体,茫然地行走在城外的荒地中。
时光飞逝,竟是快要入夜。
看了看那副毫无生气的脸庞,他低头认真地亲吻了几下,接着小心地将回软的尸体放在一处平坦的草地上。
哪知尸体的一只手却勾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开,于是他只好温柔去掰。
手心里藏着褐红色的污血,但似乎越看越像是一个字。
一个血色的“弃”字!
看来,是要他弃了他。。。。。。
李情茂只感觉自己的心猛然一震,他头皮发麻,面目惨白,后知后觉的无力化作翻天覆地的凄苦。
小狐貍再也压抑不住,他木然的脸忽然整个皱缩在一起,巨大的悲伤令身后的一只尾巴猛地蹦出,灰袍被倏地撕碎,须臾之后,一只火红的狐貍埋头舔舐死尸的手心。
泪水混杂着涎水,既咸又苦。
可却苦不过血污写就的红字。
他轻轻舔着,一点一点舔至干净,接着又去蹭了蹭了无声息的脸颊。
这是他的寅秋,是他耗费五年光景悉心陪伴的爱人,虽然一开始为此布置了一张大网,然而捕到的却是两个人。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那颗死去的心依然跳动,依然为他跳动。
只是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小狐貍将乌黑的软爪放在梁寅秋平静的胸膛,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这张脸,确保自己牢牢记住后,接着蓦地将软爪上的尖利弹出来埋进迟钝的血肉中。
他掏得凶猛,却又小心避开周围的身体组织。
直到将那颗暗红的心给掏了出来。
随后他把身子扭向一边,那利爪竟猛地朝自己胸口钻去,须臾就掏出一颗兀自跳动的鲜活心脏来!
痛到浑身像是被无数把钝刀慢慢剌着,他眼前一阵白一阵黑,胃里翻江倒海地往外吐着酸水,最后好像还开始呕血。
可他仍然秉着一口气,将那颗心按进对方空荡的胸膛。
做完了这一切,他感到生命在离自己远去,跟着无力地摊在那凹陷的胸膛上。
黑暗来袭前,他的耳中始终传来一下重似一下的敲击。
这敲击令他无比安心,好像一切都完满了,
阖上眼帘,面前有个书生递给他新买的串糖葫芦:“现在你我两不相欠,一笔勾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