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梦百年(中)(2/2)
苏长宁略感惊讶地擡起头。即便他性格沉稳,乍然被师尊点破此事,还是令他有些尴尬,眼神难得有些闪烁。
封璐续道:「为师知道你心里有分寸,你俩也确实有此缘份,但你们还太年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嗯。为师只能提醒你,千韶不宜过早结丹,最好能拖过一百岁,否则后患无穷。」
事关薛千韶,苏长宁蹙起了眉,按下焦急之心后方探问道:「师尊说他不宜过早结金丹,是不是与他家里的事有关?」
封璐被他这么一问,略感诧异,却还是答道:「此事我不能透露太多,但确实是与他家族有关……仙途之上,最怕冤亲债主,红尘仇怨。若牵涉过深而揹上罪业,结丹或结婴时的劫雷,便会十分凶险,是以他的修为进境实在不宜太快。」
苏长宁听得似懂非懂,还欲追问,封璐却擡手道:「为师知道你关心千韶,但此事无论如何,也不该由我来说,他既不想让你晓得,为师便会尊重他的选择。如若他愿意向你吐露,你自会知道。」
离开洞府的路上,苏长宁心里还是转着这件事。他何曾不想亲自问薛千韶呢?
他晓得,薛千韶有时会陷入追忆中,变得沉默寡言,苏长宁见不得他这样,便在一次下山时,去给他买了一张古琴。此后薛千韶心中郁结时,便会找地方悄悄弹琴,虽然同样一语不发,沉郁的琴音却是一种另类的诉说,至少不是闷在心底煎熬自己。
苏长宁有时会寻音而去,在他身旁守着,但也仅限于沉默陪伴而已,始终无法开口去询问他的心事。
他总觉得薛千韶心底,有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并不允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去碰触,苏长宁揣测,该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苏长宁走出洞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还未出,满天星点十分明晰。而在那片天幕下,有个人在等候他。
薛千韶或许是因为担忧,又或许是独自等得久了,逐渐陷入思绪当中,此刻,他的双眸暗如夜间的林深处,被繁茂枝叶层层掩映,透不进半点光。
苏长宁想告诉他:若你有什么难受的事,告诉我好不好?我愿与你一同承担。可他总觉得,这话听上去太过轻巧,他不怕担不起他眼底的暗影,却害怕薛千韶因他的轻言,跟着看轻了他话语的份量,一笑而过。
苏长宁心绪纷纷,因而在原地驻足了太久。薛千韶终于留意到他,又见他面色不太对,忙迎了上来问道:「师尊怎么会和你谈这样久?难道挨骂了?」
苏长宁勉强一笑道:「你见师尊责备过谁吗?」
薛千韶道:「……这倒是没有。那么,究竟是怎么了?」
苏长宁笑了笑,牵起他的手往山下走,一面道:「没什么,师尊见我要结金丹了,多嘱咐了几句。」
一面说着,苏长宁却在心中暗自决定,不管承诺说不说出口,总归是算数的,他无论如何都会全力护着薛千韶。为此,他得要好好巩固修为,决不能走回老路。
山中无历日,一恍已是近百载过去。这百年之中,两人相伴度过无数寒暑。封璐仙君闭关的时日越来越长,只在五十年前又收了个五弟子。太鲲山人口依旧单纯,却逐渐广为人知,自然少不了被其他门派挑衅或试探。
幸好,他们的大师兄寒霁月,以未满两百之龄结成元婴,修为深厚,剑术精湛,即便外传太鲲山祖师封璐仙君已然殒落,也不曾有宵小胆敢打太鲲山的主意。
也是在这段期间,苏长宁重新修成金丹,以「化雨剑」闻名于修真界,自然也收到了初次举办的「霜红剑会」邀请函,薛千韶也连带受到邀请。
薛千韶如今已是筑基后期、近圆满的境界,修行进度不算快,至今还在摸索属于自己的剑意,却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于是两人在一番讨论后,决定相携前往霜红剑会,寻求突破之机。
苏长宁点亮客栈房里的灯盏,一面道:「一路行来,你似乎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出什么事了吗?」
前往霜红剑会的途中,需得经过一些仙凡混杂的城镇,两人一路游历观览,夜里便下榻客栈歇息。
此时已过中秋,夜风清冷,于是苏长宁又去掩了窗。
薛千韶此刻仅着天青色中衣,正倚坐在榻上阅览书册,但他本就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不过是打发时间,听见苏长宁询问便擡起头来,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有些心浮气躁,似乎有不大好的预感。」
苏长宁闻言微微蹙起眉,忧虑地问道:「当真?」
薛千韶眼神闪烁,接着撇开视线微笑道:「也可能是快要晋升了,对剑意的摸索又总差了临门一脚,才会神思不定。」
苏长宁沉默片刻,沉吟道:「……不然别去剑会了?」
仔细一想,这个时机确实有些不好。薛千韶的年纪已接近师尊交代的百岁,也即将结成金丹,但总归是还差了一些,苏长宁不由担忧起来。
薛千韶无奈地道:「都已过了大半路程了,不去也可惜,难道你要现在折返回山?」
苏长宁却异常认真地道:「也未尝不可。若你真觉得不妥……」
薛千韶便摇头道:「没事,或许是我多虑了。再说修真本就逆天而行,这样瞻前顾后,也不合一往无前的剑修之道,你也听听就忘了罢。」
苏长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到榻边轻轻拥住他,低声道:「不合剑修之道又如何。大道万千,无论你走哪条路,我总是会和你一起、护你周全的。」
薛千韶放下书册,轻轻回拥,他的眸中映出了灯烛之光,闪闪烁烁。
苏长宁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可不知为什么,他总不敢听得太认真。即便拜入太鲲山修道以来,日子一直十分安逸,两人的情感也像炉上温酒徐徐地煮着,薛千韶却感觉,一切爱意与美好皆如流沙逝于掌中,终是留不住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声作答,阖上双眼。
两人长久以来来朝夕相对,苏长宁又何尝不知,他内心深处那点隐微的迟疑?可他同样什么也未说,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
一阵风吹起,秋声飒飒,将半掩的窗再次吹开。凉风灌入房中,仿佛也透进了两人之间,于是再温暖的相拥,也不得不掺进一丝寒凉。
-待续,欢迎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