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徒花·8(2/2)
一场分胜负。
冬月暄和降谷零都喘着气。
然而冬月暄面上是非常纯粹的笑容,明媚到那种相当温柔的气质又如流水般缓缓淌开,和方才堪称谋杀的暴力击球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道是谁先吹了第一声口哨,冬月暄转过头的时候,一堆年轻的男男女女为她欢呼。
她对着众人,笑得更加动人。
喘完气的降谷零擡首,也看到了她的笑容,倏尔沉默下来。心脏因为运动而跳得比较快。
玉成佳子给冬月暄递上一枝沾着水珠的香水百合,她搡了一把旁边的Honey,对方听从指令给冬月暄递上了一捧小雏菊。花店就在旁边,陆陆续续有不少人给她递上了花束,最夸张的一位男士甚至给她递过去一大捧九十九朵的红玫瑰,上面还夹杂着联系方式。
降谷零那边同样收到很多的花,然而他对着旁边一个同样给冬月暄和自己都送了花的女士说了什么,对方眼神晶亮亮地点点头。
“恭喜。”降谷零把那朵紫色的鸢尾花递给她,“很像你的眼睛颜色,也祝未来更好。”
冬月暄大大方方地接过了花束。
“不过,下次还是杀意别那么重吧。”降谷零难得稚气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你刚才真的差点把我的脑袋削掉了,就差一点点。”
冬月暄镇定自若:“没关系的,就算是马上要打到你的脸,我也有办法让它停下来的。”
“好吧。不过方便问一下,我又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痛下杀手?”他耸耸肩。
冬月暄说:“嗯,没有哦,我恨屋及乌而已。你们招蜂引蝶的气质如出一辙啊,所以当时忍不住用了点力——实在不好意思啦。”
她对着他笑得灿烂。
“Horap.”降谷零别过头去,“不过,今晚的你真的很亮眼。”
冬月暄怔了一秒。
……原来她在普通人里,是这么优秀的存在吗。
如果现在不当咒术师,只当普通人的话,应该会过得非常好吧?
以她的学历和工作经验,可以继续找到一份在学校教书的工作,原本的积蓄已经够优渥地生活一辈子;未来的对象能接受小慎最好,无法接受小慎,那她就不跟对方结婚,换个对象偶尔谈个恋爱当生活的镶边……
她的生活将会没有该死的咒灵、腐烂的高层、数不清的祓除任务,没有一分钟要掰成两分钟花、七八个小时吃不上一顿饭因为要搜寻咒灵线索,没有被阴险狡诈的高层处心积虑地对付的时候,没有在面对级别差异过大快要死了而五条悟不能回来救她的时候。
所以,她为什么要待在那个快烂透了的咒术界?
离开吧?
冬月暄在人群为她欢呼、降谷零为她神色专注,所有人为她闪闪发光的模样所吸引的时候,脑海中掠过了那唯一一个让她爱过的人的模样。
离开吗?
舍得吗?
戒断吧。
她真的能如此轻松地离开这个地方吗?
在万众瞩目的、最美好的时刻,一切好像都定格了。
以至于下一秒,刚刚给自己送九十九朵玫瑰花的男人身子被一分为二,热汩汩的鲜血飙出来,有一滴溅到自己面孔上的时候,冬月暄柔软的神情还没消散,周围人群唇角的笑意还没有落幕。
“啊——!!”
距离最近的女孩子尖叫声撕扯过每个人的耳膜,随即她的身躯也被劈成两截,更快地化成了一把连碎骨头都没有的灰。咸腥的海风一吹,呼呼啦啦地,一个人就被吹落到了空气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一切转变得太快了。
人群疯狂地尖叫溃散起来,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那位袭击者究竟在哪里。后排的人也看不到前排人看到的恐怖景象,人挤人,甚至发生了踩踏事故。
少部分人能看得见漂浮在空中的独眼火山头特级咒灵,惊慌失措地朝着离他最远的方向狂奔,然而正因如此,特级咒灵只是微微笑着,那些人就变成了一撮又一撮的灰,永远地成为了这片沙滩的一部分,而未来不会有人知道。
鲜血染上了鲜花,红玫瑰坠落成为不详,千人之中,只有寥寥几个人没有逃跑。
降谷零一把扯住了冬月暄的手腕,想要拽着她离开。而她转过头,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是把手腕慢慢地、用力地抽了出来。
他微微发怔。
“是咒灵。”她一句话封死了普通人反抗的所有余地。
降谷零蹙眉:“等级很高吗?”
冬月暄看着火山头,平静地说:“如果我来的话,应该还是会死的吧。但是我不愿意死。”
小慎在这个时候牵着贝尔摩德狂奔而来,一个大力把贝尔摩德推给了降谷零:“快点离开这里!”
“我至少也想做点什么。”降谷零一把摁住了贝尔摩德以防她跌倒。
而在贝尔摩德起怀疑之心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否则被动地承受,很可能会死。”
冬月暄抱起小慎:“我们走吧。”
在这一刻,小慎和降谷零都意识到,她说的“走”,是指逃离这个地方,而绝非是拯救普通人的意思!
“麻麻!”小慎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大家很可怜啊!让我来帮你……”
冬月暄叹了口气:“可是我也很可怜啊,宝贝,我对上他也会死的。你知道什么是特级吗?就是说,哪怕我是顶级的一级我都很难打过他,这种时候,真的大概只有特级咒术师能弄死这玩意儿了。”
她的话被听力敏锐的漏壶听得一清二楚。
“这玩意儿”这种不算尊重的称呼让火山头愤怒地喷出火焰,独眼眯起,喃喃自语:“……为了伟大的事业,偶尔使不磊落的小阴谋也不是不能接受……下回我可就不会答应夏油杰了。”
隔得太远,冬月暄只能感觉到他说了些什么,却不能知道对方说的具体内容。
冬月暄忽然说:“你们离我远点。”
小慎秒懂意思,降谷零在零点一秒内反应过来,一把拽过贝尔摩德就跑。
一秒之内,他们原本站过的地方被火焰轰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海水湿漉漉地漫上来。
不对劲。
冬月暄闪开之后,本能地感到了违和感。
应该再快一点的。
在那一秒内,她甚至给降谷零和远处的毛利兰一家,还有铃木园子都兑换了一个防护罩,可是这个火山头咒灵却没有立刻反应。
——难道是反应力迟钝但攻击超强类型的?
不可能。
成为了特级咒灵,就代表各方面素质都远超别的等级的咒术师。
对方似乎并不想杀了她,对杀掉小慎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很不对劲。
然而冬月暄的思绪只是短短一秒,低声对小慎说:“……在帐放下来之前,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你就告诉他,十分钟内必须到这里。如果他这次还是不愿意来,还是忙着他的那堆烂橘子颁布的狗屎工作,那我以后就跟他彻底无关了,这回是绝对——绝对。他有他自己的办法可以赶到这里的,我不是在强人所难。”
然而事实上,冬月暄并没有太畏惧的感觉。
大概是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只特级咒灵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命,否则,她和五条悟有更方便的束缚,她可以强迫他立刻到自己的身边。
但她只是想知道他的选择而已。
如果这一次依旧不选她……
那就真的算了吧。
小慎立刻开始拨打电话。
漏壶眼一眯,[帐]极速坠落!
开什么玩笑,五条悟要是过来了,他们目前的计划都得被打乱。
虽然他并不觉得五条悟有传闻中的那样强大,而他也很期待跟五条悟打一场——但这回任务的目标毕竟是冬月暄,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啊。
好在这回五条悟秒接,而小慎只来得及一鼓作气把话说完,网线就彻底被拔了。
漏壶用火焰圈住了一大批人,而这堆人里,并没有冬月暄熟悉的、比较在意的人,他开口:“冬月暄,祭出你的黄铜天平。”
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他对冬月暄这个人以及她的术式,都已经摸透了。
冬月暄顿了顿,一架巨大的黄铜天平浮现在半空中。
漏壶把这堆人放在黄铜天平的左侧,右侧缓缓浮现出了冬月暄需要为他们付出的巨大代价。
“只要你愿意付出这些代价,”漏壶微微笑起来,尽管笑这种情绪在他的面孔上非常奇怪,相当不和谐,“那我就放了他们。否则的话,我会一秒之内让他们完全死亡。所以——你会怎么选呢?”
时间倒流回几个小时前,东京街头,盛大牛郎店。
火光冲天。
有母亲凄厉呼唤自己孩子的名字,她的腿被不明的片状物割得鲜血淋漓,只能慢慢地往前爬着想要拽出面前那个已经焦黑一片、生死未知的孩子的腿;
有丈夫在呼唤妻子,满是慌张和茫然,呛了浓烟的嘶哑声音几乎要泣血;
有被祖母护在怀里的稚童,明亮的眼眸里染着懵懂和无措,一直低声呼唤着自己唯一信赖的人,可他却不知道,他亲爱的祖母脊背已经血肉模糊,焦黑一片,只有鲜血抵在孩童的额角。
伊地知洁高立刻下车辅助维持秩序,五条悟面色冷峻地安排学生进行救助工作,他本人则是开着无下限率先进入发生爆炸的盛大流浪店,以免有二次爆炸。
就在他踏入前的一秒,旁边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五条悟若有所感,立刻把无下限延展到对方身上:
“轰——!!”
二次爆炸。
砖瓦残骸砸在无下限上,焰红的火光肆意贪婪地舔舐着焦黑色的东西,正好抵在了五条悟的鞋尖前。
——是一截手指。
不知是哪具死尸的。
他/她的家人会为此哭泣吗?
明明历经无数死亡,明明火灾爆炸案也经历过成百上千次,明明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伤。
然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最初听到的那声凄厉呼唤,让他想起了爱人曾经的痛楚,所以格外缄默。
被他用无下限包裹起来的人小声地痛吟,焦黑的面孔被眼泪冲刷出一道道痕迹。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一把扯过来的是个女人,而那双带着痛楚的眼睛让他认出来这究竟是谁。
是那位公主切小姐。尽管她的公主切已经被火舌燎得全毁了,蛋白质燃烧的臭味在空气中静静漂浮着。
她还攥着那管他也见过的口红,上面刻着英文和数字——“4”。
她似乎很痛,一边低低地吸气,一边流着眼泪,然而却没有再哭出声了,只是断断续续地说:“……我不会……不会死的……对不对?你会救我的……我会活下来的……”
她攥紧了那管口红,像是攥紧了她最后积蓄的一点能量,另一只手牢牢攥着五条悟的裤腿,缓慢地、极痛地吸气,仿佛这样就能平复所有的伤痛。
五条悟蹲下来。
他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笑意,也没有悲悯。公主切小姐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咬牙说:“我叫町田美羽……我想活下去的……”
五条悟忽地擡手,町田美羽心口一惊,闭上了眼睛。
然而,却只感觉到,那只手在她发间撚去了什么,动作轻柔到仿佛一记安抚。
睁眼看,是一朵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花瓣。
她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五条悟问:“背上和脖子疼吗。”
町田美羽摇摇头。
五条悟便用苍把她提起来,苍附着在她的背部,他的动作尽可能平稳:“里面没有活人了,我们先出去。”
町田美羽用力地点头。
五条悟往外走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语调意外很温柔:“好好活下去。我会救每一个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包括你。”
町田美羽用力、再用力地握住了那管口红。
在这个时刻,它已经不再只是口红了。
在即将走出门外的时候,五条悟的动作蓦地一顿,视线凝滞在墙角。
——墙角摆着一排整洁如新的人偶,全都是男性人偶。烈火无法焚烧吞噬他们,烟尘无法把他们弄脏,在冲天的火光之中,他们面前摆着的一片片碎裂的镜子。
而从五条悟这个角度来看,碎裂的镜子里盛满了人偶们的假笑,令人作呕的咒力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嘲笑他此刻才看到。
此时此刻,门外骤然响起钉崎野蔷薇的怒吼,咒力气息庞杂凌乱。他在混乱之中捕捉到了很强的咒力波动,相当陌生。
而五条悟几乎是一秒判断出来,外面有一只特级咒灵。
人群在尖锐崩溃地叫喊,浓烟滚滚,一切都变得再糟糕无比。到处是恶心的气味,庞大的信息杂流强劲地冲入五条悟的脑海。学生们在奋力对战、实在支撑不住才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辅助监督在大声指挥,然而也在祈祷他快点解决完一切,痛苦、愤恨、绝望的人们滋生一只又一只的咒灵。所有人都需要他。
在这颇有末日氛围的傍晚,五条悟却透过断壁残垣,看到了染成茜色的、美到绮丽的天空。
他在倏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漫长的、无尽的孤独和疲倦。
孤独的尽头,是一个永远站在他身后盈盈微笑着望着他的人。
五条悟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无比地思念冬月暄。
思念到连心脏都仿佛在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