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2/2）

“而奶奶希望，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能多看看我们家青青。”

“好么？”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可是他如何能说不好。

他怎么才能说出不好。

少年人绷直的身躯缓缓弯下，半跪在椅子前，水泥的地板硌着膝盖：“不会的……”

“我们说好的，你要长命百岁。”

“我们说好的……”

“这个，是奶奶给你攒的。”

那是一张红艳艳的存折，被红色的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又新又旧，能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

“密码，是你生日……”

“我不要。”柏郁青睁着眼，试图压抑快要将自己吞没的悲痛与脆弱。

由不得他不要。

“苒苒是个很好的姑娘，奶奶看得出来，你喜欢她。”

柏郁青摇头：“可是我不好。”

奶奶却并不听他的菲薄：

“你们现在，不像我们那会儿了，我十五岁，就嫁给你爷爷了……”

“你们，还太小，未来的有些事情，说不清。”

“但不管怎么，都得对她好些，好些。”

“你是个好的，奶奶一手养大，知道你。”

“就是嘴太笨了，不会说话，哄不了女孩子开心，但你是好的，你人好。”

“我养大的孩子，人好……”

“我们青青，是最棒的。”

少年人垂着头，晶莹的液体砸落在水泥地上。

“……还有你妈妈，别怪她。”

“她也很不容易。”

“当初，我是在晒谷场遇见的她，多漂亮的小女孩儿啊，可惜投胎命不好。”

“你外公家里的那一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来你父亲到了年龄，我想着想帮她一把的，所以去说了亲，让她嫁到了我们家，没想到反而害了她……”

家里出事之后，柏郁青的妈妈就承担起了全部的生活重担，原本照顾他们的她，独自离乡挣钱。

这么多年，打工还债，还给他寄学费和生活费。

只是，慢慢的，越来越少了。

不止是钱，还有联系。

亲人之间对彼此了解，所以也有一种默契。

他们都隐约知道，这样的疏远背后，意味着什么。

但柏郁青从来不敢深想，也不敢真的问上一句。

冠心病，一中缺血性心脏病，是向心脏提供血液的冠状动脉，发生粥样硬化而引起的管腔狭窄或闭塞，导致心肌缺血、缺氧或者坏死，而导致出现胸痛、胸闷等不适。

这其实是一种挺常见的老年病，日常生活中，吃药调理，保持情绪的平和，保持居住环境的干净整洁，慢慢养护，是能够活很久的。

最可怕的和最消极的，是心态，是不想活。

擡手抹掉眼角的泪，柏郁青攥住了奶奶枯柴似得手，攥住了这些年岁月雕刻下的沧桑，擡起头，看向老人混浊的眼。

“奶奶。”

“没了你，我也会活不下去的。”

少年人双眼通红，执拗又偏执。

“所以，为了我。”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一定。

给奶奶活下去的理由，告诉她，她不是累赘。

柏郁青看着家里，一楼方便，但有些潮湿，再加上当初为了图便宜，妈妈找的这个地方环境其实并不太好。

得换个更好一些的居住环境。

得，再稍微多一点钱……

“喂？”

“妈——”

“又没钱了吗？”那头的女音压得很低，声音急促，带着些微不耐，“我知道了。”

“过几天我把钱打过去，你在家里照顾好奶奶，好好读书。”

“就这样，妈妈这边还有事情，先挂了。”

“嘟——”

……

“青青啊，妈妈已经找到工作了，日子会好起来的，会再好起来的。”

“在新学校怎么样？没有被欺负吧？”

“好好吃饭，过两天妈给你买身衣服寄回去，这儿的衣服比县城好多了，我们青青穿着肯定更帅了。”

“妈妈不在家，要照顾好奶奶哦，学习不能落下的，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就找老师问知道吗？”

“我们家青青，将来肯定会成为特别了不起的人。”

……

老师、医生、公务员、编制，稳定的铁饭碗，小县城人人赞许的社会地位。

这就是妈妈从小对他最大的期待，妈妈所能认知的，最好的未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是现在，好像都被风吹散了。

【卡特：大神，接单子么，加急，明天，三千。】

骨节分明的手紧攥着屏幕已经破碎的手机，硌得生疼。

妈妈，奶奶，交替出现在脑海。

十七岁的柏郁青决定做一件方苒绝对不会原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