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智斗 上(2/2)
贺敏敏最会察言观色,见李伯昭面沉如水,目光闪动,晓得再说下去反而画蛇添足。转身下楼。
过了许久,李伯昭长叹一声,缓步走回病房。
站在病房门口,隔着蓝色的帘布。李婉仪正拿着块毛巾轻轻轻轻擦拭母亲的额头。擦着擦着,突然匍匐在病床边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
李伯昭吸了吸鼻子,退回到走廊里,擡头叹气。
夜里吃饭的时候,为了婉仪的事情他和妻子又起了争执。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他们两个争论的话题早就从女儿女婿该不该离婚,变成了他们两个该不该离婚。
“李伯昭,你以为我就受得了你?你是厂长,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你伟大,你光荣。你看不得别人受苦,却把全天下的苦都让我一个人吃了。
“你以为我这三十多年过得什么日子。要不是看在婉仪的面子上,我早就跟你离婚了!我忍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现在说这些有意思伐?我说过了,等我退休了,就会好好陪你。补偿你这几年的辛苦。”
“怎么没意思?你说你要补偿我,怎么补偿?还说什么陪我,说到头,还不是让我来服侍你!”
老妻正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突然间脸色发紫,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李家伯伯吓得六神无主,急忙打传呼给女婿,耿恩华却说在外头有事。他连打十几个传呼,这才好不容易把这个女婿请到医院。人虽到了,却满口怨言。
李伯昭忍不住回想起耿家的那些亲朋好友们来上海看病,哪次不是他叫人车接车送,又请专家,又住特护病房,安排得妥妥帖帖。
两相对比,叫人心寒。
李伯昭擡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荧光灯管,心想难道自己当了大半辈子干部,从来都舍小家为大家,坚信了一生先人后己的原则,都做错了么?
到了次日凌晨,眼看各种仪器上的指数都稳定下来,李婉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出病房大门,一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李伯昭忙上前搂住她的肩膀。
“阿爸?你在这里坐了一晚?”
李婉仪看着父亲眼眶下一片青紫色,心疼地问。
“刚才打了一个瞌冲。”
李伯昭扶她坐下。
“敏敏夫妻呢?”
“昨天夜里就让他们回去了。不好耽误人家上班的。”
李婉仪点点头。
“他人呢?”
她甚至不愿意提那个人的名字。
“不晓得。大概是回家去了吧。”
李伯昭木然道。
他本来对女婿还有点指望,想他出去一歇就会回来。谁晓得一直等到下半夜都没有等到耿恩华出现,心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李厂长冷笑,自己现在还是厂长,他就敢这么敷衍自己。
《沙家浜》里阿庆嫂是怎么唱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
到了他这边可好,人还没走,炉子上的火还烧着,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摔杯子,灭火塘了。更谈什么周祥,不周详!
……
早上九点,一队队自行车流跨过苏州河上的座座桥梁,像是一条条或蓝或黑的巨龙汇聚,又分散进入沿河的无数工厂中。
郑翔也是这滚滚车流中的一员,他一边骑车,一边和左右的工人们打起招呼。
“郑工没睡好啊,怎么看起来有点憔悴呢?”
郑翔笑笑没回答。
这几天李家姆妈住院,李婉仪晚上都在医院陪夜,他都没怎么好好睡,就怕半夜三更接到紧急电话。
“郑工,听说你下个礼拜就要调回原来单位了,是真的么?”
车间里的小乔拉了两下铃,与他并驾齐驱。
“是啊,下周一。”
“这个礼拜是大礼拜,那今天不就是最后一天了?”
一旁人接话。
“郑工要走了,转眼李厂长也要走了。咱们这个仪器厂,以后越来越没意思咯。”
小乔凑上来,挤眉弄眼地低声讲,“老师傅们都说,将来我们这里就是‘乱为王’,都是牛鬼蛇神的天下了。毕竟姓耿的这种戆棺材也能当处长,真是瞎污搞!”
郑翔笑笑不响。
走进办公室,除了耿恩华,所有的科员都到齐了。几个人围上来跟郑翔道别,约好中午一起吃个散伙饭。还有的让他留下老单位的联系方式,日后说不定还要继续互相关照。
此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打开,耿恩华左手拎只黑色公文包,右手夹了跟香烟迈着四方步往里走。
郑翔转头去看他,见他精神抖擞,不见半点疲态,轻松得好像进医院的人不是他丈母娘。
“干什么,都几点钟了,还讲闲话?”
耿恩华一进门就摆出官威。郑翔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半个多小时。
“耿科长早啊。”
他心中鄙夷,脸上却带着笑容,“今天是我最后一天,请科长谅解下。中午阿拉一同吃个散伙饭,不晓得科长能否赏脸同去?”
没想到郑翔会主动与自己打招呼,耿恩华愣了一下。旋即擡起下巴,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笃悠悠走到侧桌旁拿起热水瓶往保温杯里注开水,接着端着杯子走到办公桌前,把茶杯一放,“哗”地打开报纸,从后面扔出两个字,“没空。”
郑翔也不恼,走到桌前开始收拾东西。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档案袋。
“科长,我上去跟李厂长道个别。可能要久一点。”
“嗯嗯……”
耿恩华抖抖报纸,装模作样点点头,却在郑翔走出们的刹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