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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眠:云中锦书(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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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言论。

当了十几年的嫡公主,身份尊贵无比,也不会有人,能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摸摸肚子:“你真奇怪,说什么话都惊世骇俗。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过……算啦,要让你这么胡闹可还得了,我、我说句实话,我有在努力的去做一个称职的妻子,但可能现在还没有做到……不过,这个孩子既然来了,我当然不会伤害他,什么落胎,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说完这些之后,他眼睛里发出的欢喜光芒:“阿曦……真的吗?你愿意生下这个孩子?我……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会用尽所有去疼爱这个孩子的……”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在她懵懵懂懂时降临在世上的。而第二个孩子到来那时,她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他。

那时,她怀着无比强烈的幸福与快乐守护着腹中的孩子,日日在宫中祈福,祈祷她英勇善战的夫君能够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如他们所盼望那样,促成两国和平盟约,永远不起战乱。他们夫妻二人,就可以与他们的孩子们一起幸福安宁的生活。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那样短暂。

她的夫君死在了她所谓兄长的铁蹄之下。

后来的时光,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多年炼狱般的生活磨损着她,让她常常不知今夕是何夕。在这痛苦的时光里,她根本不敢回想自己夫君的音容笑貌,只拼命的去记自己的几个孩子——用亏欠,和仇恨延长这口生生不息的气息。

——她亏欠她的长子,当时怀他的时候,并没有给他一个母亲所该有的深深期盼,期待他来到这个世上。最后,她也没有保护好他,让他受了那般痛苦的大罪。

——她亏欠她的小儿子,在他出生后,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再多看一眼,就被她匆匆送走。

而最亏欠的,就是她的阿笺了。

她将阿笺留在自己身边,却再没有任何能力保护他。让他在敌国的皇宫中受尽折磨,被践踏凌辱着艰难长大。这么多年,她看在眼中,无时无刻不在心碎。

可是他的儿子长得真好啊。

像他的父亲,眉眼,性情,她对他,寄予了最深的疼爱与最沉的厚望。

所以最后知道他叛变负恩之时,心才会那么的痛,那么的狠。

可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场彻底的误会。

她误会了自己最心爱的孩子。根本不敢想象,他究竟承受了怎样大的委屈。

仪华的双眼渐渐泛起泪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酷似他父亲的原因,她对他的要求太高了。她是一个心狠的母亲,如果他的父亲还在世上,可会像自己一样不容情。那么狠的下手,削去儿子唯一的信仰与希望。

模糊视线中,她的夫君就在对面冲着她轻轻摇头,如出一辙的暗金眼眸盛满了包容与宽和。但更深处的,是如同细流般涓涓涌出的心疼。

他和她一样,在心疼他们的阿笺吧。

又想起那一夜,他欣喜若狂半跪在她身前,“阿曦,你看易安居士这句是不是极好?‘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是不是妙极?云中锦书……咱们的孩子,合该是天赐的锦绣,便唤云笺,你觉得可好?”

“云笺,阿笺……阿曦,这是我们的幼子,我不会对他像对阿城那么严厉。我会做个慈父,让他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孩子。”

她笑道:“你对阿城有多严厉?打也不舍得,骂也不舍得。还没有我严厉。”

他不语,只是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肚子傻笑。

临盆之前,她就知道自己怀了双生子,万般无奈咬牙用了卑劣的手段,能保住一个是一个。那个像她的黑眼睛婴孩,她甚至没有认真看过便即刻送走,而臂弯中细弱哭着的孩子,睁着一双暗金眼眸望向她,她知道,这就是他们的云笺了。

云中谁寄锦书来,可惜锦书寄来的这一刻,他的故土,家园,父母,无一不支离破碎。

他们的阿笺。她再没能力为他铺路、保他平安。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对他充满亏欠。

分明是她最歉疚、最心疼的孩子啊……她却对他说:你本就该被乌昭和族唾弃,你父亲看了你,也会这样做的。

耳边依稀响起他充满痛楚的哀求。

娘,不要。

娘,不要……不——

乌昭和族人的身份是他一生的信仰与骄傲,他怎么能受得了啊。

仪华骤然闭眼,眉头紧紧蹙起。

姜眠怕仪华陡然得知真相太难受,一直看着她,见她面露痛苦,忙劝道:“伯母你不要伤心,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阿笺哥哥现在很好,真的很好,您见到他就知道了。”

仪华隐忍道:“那个可怜的孩子……若没有你,只怕我已经将他逼死了。我……”

姜眠摇头:“您不要这么自责,这也不能怪您啊。只是,伯母您是阿笺哥哥的母亲,这世上他仅剩的亲人,只有你们再无心结,他才能过得更好呀。”

仪华低声道:“阿眠,你知道吗,我刚刚一时恍惚,想起了他的父亲。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孩子承受着苦难……若是他还在世,一定会发现阿笺的异常。他若是知道我们阿笺受了这样的大的苦楚,这颗心……不知会疼成什么样啊……”

姜眠连忙安抚:“伯母,我们不想这些好不好?您与阿笺哥哥的父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对他的心疼自然都是一样的。”

仪华摇头,轻声细语:“我的心疼,还有意义么?阿笺……不会再原谅我了。”

姜眠柔声道:“他会的。”

“我是他的母亲,却没有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站在他身边,还给他最后致命的打击。”仪华轻叹,“当时他初初恢复,爱恨归位,当不知有多痛。我对他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她摇摇头,再说不下去。

姜眠道:“可是伯母,阿笺哥哥性格很好,又温柔又洒脱,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强硬着怨怼什么人。更何况您是他的母亲,他很想念您。”

“伯母,现在我们的日子都好过了,再也没有什么阻碍能让亲人生生分离。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们过去吧。您和阿笺哥哥已经好久没有见面、说话了,他其实很想与您一起生活,您难道不想么?”

仪华咬唇:“是吗……我、阿眠……我能不能见见他?我能不能现在就见见他?”

姜眠点头:“当然好,我来此就是想问过您的意思,您愿意的话,我这就把阿笺哥哥带过来。”

仪华低头良久:“阿眠,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姜眠笑了:“伯母若是这样讲,我可就要不客气了。其实,我确有一件事想问问伯母。嗯……只是这是咱们二人的小秘密,还望伯母一会见到阿笺哥哥后,暂时不要跟他提及。他从小到大收到的惊喜太少了,我想给他多补一些。”

*

姜眠到姜重山书房外的时候,他们应当刚谈完不久,正在闲聊。

敲门进去,几双眼睛都看过来。

姜眠很自然地直接去牵宴云笺的手,问姜重山:“爹爹,这是不是没有阿笺哥哥什么事了?那我借走一会。”

姜重山问:“借走还归还么?”

姜眠道:“不还。”

宴云笺耳根一下子就红了,这可是在长辈面前啊:“义父,我等下再过来。”

姜重山摆手:“不用过来了。快走吧。你义父上年纪了,等不起。待会就歇下了。”

姜眠忍俊不禁,告了罪拉着宴云笺走了。

他二人一走,范怀仁收回含笑目光,与姜重山随意聊道:“他们二人感情甚笃,实在难得。王爷可有打算何时叫他们成婚?”

“早有打算。原本想着,我们一家现下算是半隐居,也不愿顶着姜重山的名号再行什么惹人注目之事,新朝初立,我不想添麻烦。他们二人的成亲礼,我思虑着不必办的太奢华,低调为宜。没想到这两个孩子——”

姜重山数落道:“先是跟阿笺提,他便不大同意,怕简陋了会委屈阿眠。我想着他说不通,阿眠说道说道也成,她一向随和不在乎那些,让她去劝阿笺。谁知道,竟也将我回绝了,说她自己有主意。”

他挺不明白的:“她会有什么主意?”

范觉在下首心虚垂眸,掩饰地一脸平静端茶慢喝。

范怀仁何等人物,看见了,直接问自己儿子:“阿觉,你知道什么内情?”

范觉一口茶呛进鼻腔。忍着咳嗽:“孩儿不知。父亲,孩儿和姑娘不熟啊,这姑娘成亲礼相关事宜,孩儿怎么能知晓呢……方才孩儿就是想着,此等话题,是否不合适留下继续听。父亲您心思快,实在是想多了。”

是么。范怀仁没有再说,颔首道:“好,你们年轻人,还真是叫人看不明白了。”

此刻另外两个叫人看不明白的人正向外走。

走着走着,宴云笺瞧出来:“阿眠,你这是要带我出门么?”

“嗯,我们去个地方好不好?”

当然好,她带自己去哪里都是好的。宴云笺没问去哪,紧紧跟在她身侧,被她牵着走。

彼时天色不晚,出了王府之后,街道上热闹非凡,一派平安喧闹的烟火气。

姜眠时不时瞅瞅宴云笺,虽说自己很了解他,当看到母亲站在面前,他绝不会再去钻牛角尖。可是……这么突然,她是不是也应该铺垫一下?

大概看他太多,宴云笺向四周张望了下:“阿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姜眠道:“没有。阿笺哥哥,你陪我玩一会,快问快答,要说实话。”

这是又有什么新奇的鬼点子了?

还没开始,宴云笺便已含笑:“好。”

“喜欢山还是海?”

“海。”

“喜欢吃甜的还是吃辣的?”

“甜的。”

“如果能和我一起游历,最想去哪个地方?”

“潞州。”

姜眠中止了下:“这个已经去过了。除此之外呢,换个没去过的。”

宴云笺顿了顿,略微羞赧:“那就……我的故土,大昭旧地吧。”

姜眠一笑:“好!继续——如果有一天,张道堂忽然约你出去玩,你去不去?”

“不去。”

“范觉约呢?”

“不去。”

“打算给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宴……”

宴云笺陡然打住。

一脸无奈去看姜眠,这促狭的小姑娘已然笑的合不拢嘴:“阿笺哥哥,看来你真的有想过哎。说啊,怎么说一个字就不说了?以后我们的孩子要叫什么?”

“……”

“告诉我嘛。”

宴云笺败下阵来:“阿眠,名自然要由义父来取,我只想了小字……叫……红豆。”

他越说声音越小,但姜眠还是听清了。更想笑了:“红豆?这是很好的小字啊,怎么还藏着不肯说。只是,似乎男孩子不太适合用……阿笺哥哥,你想要一个女儿么?”

因着姜眠到底有过一段奇遇,与未来的自己短暂交互,思想上更明快直接,没觉得谈论这些有什么不好意思。但宴云笺不一样,他心有严格礼法,能把心里的话说到这份上已实属不易,这还是姜眠闹他,他纵容的结果。再谈论的深一点是丝毫不能了:

“阿眠,你还是……继续问别的吧。”

姜眠道:“行。先放过你。那我每天必做的事是什么?”

这太笼统了。宴云笺答:“吃饭?”

“我可以不吃。”

“喝水……”

“我也可以不喝。”

那明白了,睡觉也可以不睡。按照这个逻辑,很多事都可以不做。宴云笺微微启唇——

姜眠看他口型,猜他大抵要说呼吸了——真不像话,他们两个在这玩,是当真在玩逻辑么?

她看准时机,不等他说话,踮脚擡臂一气呵成,揽住他脖颈在他薄唇上用力印了一下:“是这件事啊,我每天都会亲亲你的,你没有发觉么?”

她故意说的无辜又惊讶,“我的一天中,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做?”

宴云笺只怔忪一瞬眸色便暗下去。幸亏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否则,他只怕忍不住她这样不讲道理的撩拨——哪一次他失控将她吻到喘不过气,不是因为她不管不顾撩他情动。

他哑声道:“阿眠,这笔我记了。”

姜眠紧张道:“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的样子,你要做什么?”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一字一顿:“婚后讨还。”

低沉的嗓音激起酥麻的痒,姜眠脸颊也红了:“看吧看吧,我就说你是小气鬼加记仇怪。你就是。”

宴云笺微笑承认:“我就是。你还要不要继续玩?”

“要玩。”

姜眠一手揽着烟云间臂弯,腿往前走着,人却没骨头一样依偎在他肩膀:“阿笺哥哥,你都什么时候想娘亲?”

宴云笺微微一顿,旋即心头柔软化开。

他明白她今晚一直笑闹他的原因了,原来一切都是为他深压在心的这件事做铺垫。

这份疼惜他的心思,真是可怜又可爱。

“偶尔……睡前时会想到吧。但不经常。”

“那想的时候怎么没有与我说?”

宴云笺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姜眠有点心疼,拉过他的手,将自己五指扣在他的指缝中:“那你既然想娘亲,怎么不肯联系她呢?将之前的误会都告诉她。”

“刚到艳阳洲那一年,我去过一封信。”宴云笺低声,“当时的确想过解释清楚。只是信送到后,迟迟没有回音,想来母亲没有拆吧。”

姜眠抓紧他的手:“那是因为当时伯母对你有很深的误会,才没有看你的来信,她绝不会真的不喜欢你。阿笺哥哥,那时你可以请爹娘帮忙,让他们帮你解释啊,有他们作证伯母一定会信的,那不就都好了么?”

宴云笺道:“我这样大的人了,被自己的母亲厌弃,还要请义父义母来帮我解决。实在有愧。况且,能被他们原谅我已经很感激了,确实不愿让他们再为我的事而操劳。”

姜眠笑着拉住他:“那我来帮你操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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