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第93章 青眼（2/2）

谢逸躬身行礼，脱口成颂。

辞藻婉约清丽，带着一股子江南烟雨的缠绵悱恻。

......不对。

高瑛听到一半，诧异地望了眼萧约，萧约报之莞尔，“看来，阿瑛想错了。”

与宫内张灯结彩处处笙歌不同，今日的丞相府有些许萧瑟，门扉紧闭。

这些士子无需通过其他高官便能直达天听，这丞相府自然登门者寥寥。

“府君......江大人求见。”

府内花厅紫赤色的珊瑚树绽在一角，诉说着主人家的华贵奢侈。杨盘端坐在上首，

江楝和江柳是杨府内最为避讳的存在，他们兄妹是杨盘举荐，刚来洛阳时也是杨盘多有接济。

但当高瑛选择重用他们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最终选择了疏远杨府。这些举动在杨府眼里，无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是以哪怕江楝与杨盘现已经是平齐，府中人也绝不会提起他称作丞相。

“他还有脸来？”杨盘的长子怒从心中起，“我杨府轮得着他登门？给我轰出去！”

“大郎。”杨盘摆摆手，制止了他。

望了望外头的天色，这个点再过不到半刻钟，便是要宵禁了。

“收拾出一间偏房，备好酒食。”

“阿耶！”

杨盘没有搭理严词厉色，怒气冲冲的儿子，轻声吩咐门人：“去吧。”

“好好好！亲儿子的死活您不管！转身却向着那得了好处从来不感恩的外人！”杨桓跺脚忿忿不平：“您百年之后有儿给您料理，可儿呢？怕不是要卷了草席衣裳都换不了，散发裸足给拉到乱葬岗去？！”

这话说的忒不像了！

杨盘暗下怒气，“你个不肖子，你懂什么！这天下只有一人能够遮天蔽日，那个人只会是陛下！”

“斛律宣的下场还不够吗？权倾朝野，妄图染指帝祚，还不是一朝一夕倾覆？”

“那难道要看着杨家眼睁睁成为她高家的磨刀石？阿耶，你看得见斛律宣的下场，为什么你看不见我的下场！”

杨桓甩袖离去，厅内门客和其余子侄辈面露尴尬，面面相觑。

杨盘颓然，他坐在首座，发皱粗糙的皮肤摩挲过座椅上光滑的黄花梨雕花，半晌，泄了气。

“都散了吧。”

余下众人仿若也散了气，朝着杨盘行礼，纷纷退去，少有问候搭话的。

望着这些追随着杨桓而去的人们，杨盘只觉得深深地无力，在急流勇退的这条路上，裴团要比他成功太多。

当人们站在高位上的时候，他便不再是他。

底下千千万万人会推着他、逼着他，走到一个他们想让他走到的位置上。

杨盘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府上的管事迎了上去，听候吩咐。

“带我去见见江楝。”

青玉雕花酒樽中淌出琥珀色的酒液，澄澈透亮，飘着淡淡的果香。

江楝举起杯盏，鼻尖轻嗅，馥郁的香气勾得人沉迷。

“我原以为，杨相今夜不会来见我。”

“倒让我吃惊，江丞相还有登门拜访，不请自来的一天。”杨盘年岁大了，腿脚不如以前好了，江楝主动起身，搀扶着杨盘安坐在席间。

“学生来拜访一下恩师，也是应当的。”

这两个词从江楝口中说出，叫杨盘恍了神，神情复杂：“你......真让人意外。”

“不......也不光是你。”江楝替杨盘添上一盏酒水，杨盘接过，并不着急饮下，“你和你小妹，都很让人意外。”

“小妹素来比学生温和，但性子却比学生更坚韧，也更聪慧。”江楝意有所指，“我幼时贪玩抓沟渠里的鱼，总是比不过小妹，后来我问她怎么做到的，她说烈日炎炎，她撑着伞拟作天上云彩遮蔽太阳，这鱼儿自个儿就游过来了。”

“您说，这鱼是不是太笨了，连谁是伞篷，谁是云彩，都分不清。”

年轻人的丹凤眼与老者的眸子相视，最后年长者败下阵来，移开了眼眸，不去看他，苦笑着将杯中酒饮尽。

“谁是伞篷，谁是云彩，这对鱼儿来说重要么？”杨盘摇摇头，“令妹将并州的水池搅得天翻地覆，这是因为这朝中有人希望她搅得天翻地覆。”

“是，”江楝并不否认，“您和我，都没得选。”

......

“不，”杨盘沉默半晌，喃喃道，“江楝，你是有得选的，只可惜你我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同，也容不下彼此。”

“杨相，迷途知返，暂收覆水，为时不晚。”江楝的言辞恳切真诚，“陛下素来宽仁，您要知道——”

“是，陛下素来宽仁。”杨盘苦笑，反问他，“可是要你如今放弃你得到的所有，回博陵郡做个田舍翁，你真的做得到么？”

“你或许做得到。”杨盘不等江楝回答，“可依仗着你站着的人，真的做得到么？”

江楝缄默，半晌为他和杨盘都添上了一盏酒。

应劝君侯金樽酒，絮果兰因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