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第76章 火云（2/2）

高瑛端起桌上的竹蔗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鸾儿招来的蝴蝶早都飞散走，唯独有一只金黄的蝴蝶执着地停在虫戏用的纸片上。

明知虚假，依旧不愿放手，当真应景。

高瑛不止一次在心里有些恶劣地想，待她崩殂以后，史书上当会记载她这一生政治清明，武功彪炳，甚至也许会有人猜到太后之死的真相。

谁又曾想这么个皇帝，会栽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真心上。

“贞卿啊贞卿，你叫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高瑛摩挲着桌案上特意拿得离杯盏远了的画。

画上朱砂灼灼，不知是谁的心头血，杜鹃红。

怎奈秦岭雪拥处，孤鸿难度关山重。

“陛下，”扮作禁卫的亲信自院外走来，在离高瑛半丈处停下，“有消息了。”

高瑛的眼神霎时间犀利了起来，原本无处安放的愁思情愫顷刻间收回心间。

她不紧不慢地将画妥帖收好，“说。”

亲信低声禀报，最后道，“并州那位，很快就到了。”

“按兵不动，不要叫人发觉。”高瑛搓着衣袖口，她撑着精力到这时就是为了等这亲信的消息，如今她来了，困倦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将朕可能已经驾崩的消息透露给关中那边，不，应该有人已经帮我们做了这些事。”高瑛掩着打了个哈欠，“你传令下去，既要添把柴，又别叫那边崩了。”

益州打不打得下来，高瑛在意，但相比关中和洛阳，益州这块地盘相对而言便没有那么重要。

“诺。”

蜀郡外，明月高悬梧桐枝梢头，陈国的大军扎营连云，千帐燃灯。

陆雁带了五名甲士，扮作陈国士兵模样，裴敛之则率轻骑一百，分两路，声东击西，一路去吸引陈国士兵注意，一路火烧粮草。

“就是这里了。”陆雁并不费力就找到了陈国粮草所在，只是她如今心中所担心的却不仅于此。

裴敛之今日的状态太过不对，陆雁担心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她率人藏匿在陈国士兵里，时不时擡头看眼星象，只待约定好的时辰一到，就泼油燃火。

明月自梧桐枝头渐渐垂至梧桐树干。

“敌袭！”锣鼓震响，原本沉寂的陈国驻地霎时间活了过来。这些陈国士兵并非训练无素，陆雁混在人堆里，冷眼看着陈国的军队。

虽是夜袭偶然，但这些士兵显然是临危不乱，调度了然。

这个陈国广陵王，是个人物。

没工夫继续在心里夸赞惊叹一个敌国王爷，陆雁率着五名甲士，朝粮仓摸了过去。

“站住，粮草重地，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竟敢靠近？如有要事，出将军军令来！”

从来粮草辎重都是兵家戍守重地，陆雁早有准备，取出军令，“突遇敌袭，我等由广陵王殿下亲派督察。”

陆雁本就聪慧，跟着陆玄法这些年学了建康口音，又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个年轻的男子，这叫对面戍守士兵警戒心掉下大半。

“殿下今日接到消息，”身后军营因着裴敛之率人冲踏，骚乱未息，这些戍守士兵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军营的方向，“听闻仓内有人监守自盗，令我督察之时监察一二。”

“这......”

“军令如山，白纸黑字，你是在抗令么！”陆雁骤然提高声音，将这些戍守的士兵吓了一跳。

“不敢、不敢。”人在过于紧张的环境下总会丧失掉正确的判断。

戍守的士兵让开一条道，陆雁昂首阔步带着五名甲士就这样进了粮仓。

“慢着！今夜口令！”

就在快要打开仓门时，陆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急喝。

齐国几位随行甲士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陆雁暗暗咬牙，端得微笑，“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此话一出，跟着她来的齐国士兵才恍然发现那发话的人用的是洛阳方言，而非任何官话。

后知后觉下，几个人冷汗都下来了——他们并非不知今夜陈国的口令，谁能想到陷阱在后头。

“没什么，将军听错了。”戍守的军官松了口气，叫了两个小卒跟着陆雁进去。

齐国的几位甲士都心中暗暗佩服这位陆玄法的义女，如此胆识，便是三军之中也难找出几个能与之相匹的。

陆雁心中却不大有什么欣喜，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切忌横生骄纵。

待巡视完两个粮仓，渐渐进入戍守士兵们灯下黑的范围时，陆雁眸光生冷如刀，同周遭几位暗暗示意交换了眼神。

动手！

银刃划破嘈杂的夜，血花四溅，储备的战马长嘶冲出马厩，不知谁翻身上马，执起火把，滔天火龙浓烟滚滚，卷长风而上，半壁夜空被火光照彻透亮发白。

铁蹄冲过火焰和稻草，如踏飞燕，长枪挽花，勒马跃篱。

恍惚间陆雁感觉自己仿若为战争而生，或者说只有当生死一线，拼杀冲陷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个活人。

自己真真切切活着。

不论是当年的斛律雁还是如今的陆雁，都真真切切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