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第70章 辜负（2/2）

“自尽？呵......”高瑛将人拥得更紧，换了旁人，哪还用得着自请自尽，不下令当即夷三族就已经是高瑛仁慈了，“休想!”

“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们大梦幻灭，看着齐军南下势如破竹，看着艨艟顺江千里攻入建康，看着金陵城再一次瓦解冰销!”

啪!

清脆的耳光扇在高瑛脸上，高瑛起先懵了一瞬，直到左脸爬起火辣辣的疼痛，密密麻麻如蚊蚁啃咬，高瑛方才意识到这切切实实是一巴掌。

萧约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双手颤抖得厉害，下意识想要轻抚她的脸，却被高瑛毫不留情地将手拍开。

高瑛没有错，可是金陵是她生长了十五年的家，更是她心上的一道疤。

高瑛缓缓抚上自己的左脸，双眸赤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因着泪，“好，好，好。”

她的叔叔们疯王暴政，逼着她弹琵琶闲艺取乐，作践她的时候多了去了，可也没有哪一个直接扇她耳光的!

“你大可以试试，”高瑛阴恻恻地看着她，隽秀的面容有些狰狞，“只要让朕发现你有自尽的念头，你试一次，我便下令拉一个萧家族人来杀，将他血收起来，抄成文赋送你。不知贞卿喜欢什么赋？昭文总集怎么样？”

“......疯子......”萧约难以置信，瞳孔震颤，眼前的高瑛让人觉得陌生又恐惧，嘴唇嗫喏了几下，溢出这两个字。

“疯子？是啊，朕也觉得。”高瑛再次走近萧约，饶是萧约好定力，也微微退了半步，“高家多疯症，朕以为昭仪被送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这个觉悟了。”

“你以为是朕和朕的叔叔们愿意疯的么？”高瑛转身，有些癫狂地三两步走到御座前，摩挲着上面的龙纹，“你看不见么，至亲骨肉相互磋磨相仇相杀，枕边挚爱同床异梦盼生盼死!坐在这个位置上，人人都想插上一刀!”

高瑛拍着胸口，闷响处有什么在滴血，化为哭腔，“我原以为你值得掏心以待——”

尊重，权力，宽容，平等。这些帝王不该给出的东西她都给出去了，挖干净了自己贫瘠生命中的唯一一点人情给了她，甚至都没有求过同等的回报。

“陛下......”萧约痛苦地闭上双眼，她何尝不知道高瑛对自己情深义重，她又何尝不想回应高瑛的情深义重!“......是我辜负了你。”

她欠高瑛的太多太多，多到今生今世未必能偿还干净，也不知该如何偿还。她曾经就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以为自己能够狠心斩断前尘旧忆。

可与萧铎的十年之约只不过堪堪一半，她便已经沦落至走投无路，进退两难，甚至生死也不在她手上。

“是!是你辜负了朕!”高瑛咬牙切齿，“所以朕要百倍，千倍地讨还回来!”

“你以为那萧铎真的要的只是益州吗？”高瑛嗤笑一下，恣睢无忌，带着狂傲，“你现下在他们眼中，可还怀着朕的孩子!陈挺的江山多难拿啊，要厉兵秣马，徐徐图之。”

“朕这齐国的皇位不就系在你腹中孩子身上吗？萧祐做不了尔朱荣，萧铎还做不了曹丕吗？”

高瑛此语如惊雷般在萧约耳际炸开，原本的心痛悲切通通在这番话中化为了乌有。

“你们萧家已有了一个齐国，怎么就不能有第二个齐国呢？”高瑛情绪大起大落，如今已是疲惫不堪，索性瘫在了御座上，眼神阴冷，“萧道成他‘金刀利刃齐刈之’，杀了刘昱，逼刘准禅位，国祚却也不过二十四载。”

“你说这萧铎若真能杀了朕，再逼着这孩子禅位，他的国祚又能有几年呢？”

萧约愣怔地望着高座之上的帝王，不曾想那双眼睛也静静地望着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有的是无尽的疲累和置身阴谋多年的平静。

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或许是她不愿想，亦或者是当年梁宫旧梦，让她本能觉得皇后伯母的孩子怎会阴毒如斯。

可是萧祐被种了蛊术是真，高瑛被种了蛊术也是真，还有她曾无数次强迫自己忽视掉的细节都在告诉她，或许高瑛说的才是真相。

那岂不是......她成了间接害死高瑛的帮凶？

萧约颓然地跌坐在地，丧然不已，哪怕是多年前被掳，亦或是同高瑛初遇时，她都不曾有如此狼狈的境地。

高瑛见状，忽而很想问她与多年前相似的问题。多年前她问她，斛律宣与她，她究竟想要谁活。

如今她想问问她，萧家和她，在她心中，又希望谁活。

“妾身......若真如此，妾身定不会让人伤及陛下。”掷地有声的话语砸在了殿内，也终于让高瑛微微松了眉头——贞卿到底还是有心的。

人的确是会变的，萧约叩首的那一瞬想了许多，在高瑛身边这么久，很难说到底是谁影响了谁，谁又改变了谁。

但她从高瑛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随波逐流的人，永远无法操控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她不想辜负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