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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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谢牧庭回来还不到一年,参他的折子就满天飞。”圣上笑了一声,将奏折仍去一旁,摇摇头说,“先是违制调任,如今又是言语猖狂,不痛不痒跪了几个时辰,恐怕也长不了记性。”
内侍笑说:“谢大人年轻气盛,言语轻狂些也是有的。”
“未成家到底是不够稳重。”圣上拿起桌上的翡翠串珠盘弄,徐徐道,“曾家姑娘心悦他多年,他却无动于衷,兴许是更钟情赤子。”
内侍笑笑,并不接话。
圣上喃喃道:“说起来,长生也还未成家。”
内侍笑容不变,走上前替圣上研墨,缓缓笑道:“惠亲王与护国公府结亲,若长生公子能与镇国府结亲,实乃一段佳话。”
圣上拨弄串珠的速度越来越快,意味不明叹道:“有时候良缘非佳话,成佳话还是成良缘,端看缘分了。”
门外另有侍从来报,镇国公与世子求见。
圣上回过神,笑道:“朕这国舅爷三天两头闯祸,如今都提到朕面前来了,快叫进来吧,也让朕听听是什么新的名堂。”
谢坤脸色苍白跟在镇国公身后,面圣后直挺挺跪下。
圣上笑道:“别跪了,起来吧。”
谢坤俯着身子,颤巍巍道:“罪民不敢起,罪民今日要向陛下请罪,请陛下治罪民欺君之罪与谋害皇嗣之罪。”
镇国公叩首,恳切道:“请陛下责罚臣管教不严之罪。”
圣上垂着眼眸笑:“别卖关子了,说吧,是什么欺君之罪,又是谋害了哪位皇子?”
谢坤呈上自罪书,将往事娓娓叙述,他按照镇国公的吩咐,只直言阐述,不添油加醋,亦不为自己求情,力求公正客观,话虽如此,可谢坤素来胆小,又因此事愧疚自责了二十多年,今日面圣提及往事,不禁泪水涟涟,哭得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圣上实在看不过眼,谢坤这窝囊废,除了会生孩子,别的真是一无是处,偏又把孩子生得憨傻,那谢牧庭但凡有沈容一半精明,也不会从三品兵部侍郎变成今日五品刑吏。
圣上神魂出窍般想着事,忍着耐心听谢坤说完,笑问道:“二十五年前的事情,缘何今日来提?”
谢坤吸了吸鼻子,仰起脑袋道:“永昌侯威逼利诱要将女儿嫁与罪民之子,罪民煎熬多年,如被架在火上烤,实在不忍心我儿受人挟制,便将真相告知与他,我儿得知前因后果后,劝罪民向陛下请罪,罪民有罪,请陛下严惩!”
圣上笑而不语,任由谢坤跪在地上低啜,转而问镇国公:“镇国公觉得,朕应当如何责罚?”
镇国公直起腰抱拳,凛然道:“臣愿以命抵命,奉上项上人头!”镇国公双手擡于顶,举起官帽,轻摆在地上,俯身叩首。
圣上久久不出声,又拿起那串翡翠串珠,他看向窗外那片苍葱翠绿的树木,缓声道:“谢坤,惠亲王已经原谅你了。”圣上转过脸,锐利的眼眸直视谢坤。
谢坤浑然反应不过来。
圣上忽又笑了起来道:“惠亲王身受重伤坠海,九死一生捡回一条性命,辗转去了米花县,经此一劫,他幡然顿悟,厌倦了皇城里的是非,隐姓埋名过起了寻常百姓的生活。十年前,他因病亡故,临终前留下书信,望其子赵长生可认祖归宗,在太后膝下尽孝,从前往事全然揭过,他已不再追究。长生对惠亲王过去所知不详,太后亦然,事已至此,朕也不想旧事重提,引太后锥心刺骨之痛。”
镇国公皱起眉,沉声道:“陛下!惠亲王之子既对从前往事一概不知,那书信又是从何而来!”
“惠亲王坠海后,他近身侍卫一直在找寻他下落,后来便与他一道隐居,此人你们都认识。”圣上笑道,“霍千邈胞兄——霍千欿。”
“是他。”镇国公恍然道,“他素来稳重,亦不沾惹是非,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国公爷,起来吧,还要跪到何时?倒显得朕这个女婿不近人情了。”圣上瞥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谢坤,你既来认罪,朕念你心存悔意,姑且不罚你,只是你记住,倘若你下回再犯错,事无大小,朕一并重罚。”
谢坤刚擡起的头又忙不叠垂了下去。
圣上又道:“此外,这件事情不许再对外宣扬,你们向朕陈情之事也不许告知任何人,朕不希望走漏任何一点风声,再让太后忆起丧子之痛!”
圣上把谢坤请下去,让内侍伺候他洗脸,让他心情稳定后再离宫,莫让人看出端倪。
圣上留镇国公说话,两人挪步去茶厅,分坐在太师椅里,圣上手里捧着茶,慢条斯理用杯盖拨弄茶叶,垂着眼道:“谢氏满门忠烈,铁马金戈战硝烟,披心沥血换来今日光耀,镇国公自律不律人,对儿子太宽容了。”
镇国公轻叹道:“臣惭愧,让陛下见笑,坤儿不中用,是臣管教不严,他如今年岁已长,怕是再调教也难顶用了。”
圣上笑,擡起眼眸看向他,拨弄着茶盖子道:“怎么不喝茶?”
“陛下先请。”镇国公摊手作请姿。
“国公爷未免太讲规矩了,这里没有外人,何必跟朕客气。”圣上端起茶饮了一口,叹道,“太后年纪大了,此番着急将长生接回来,也是为了让太后颐养天年,惠亲王坠海生还,如今虽是去了,可到底畅快自在活过几年,又为皇家留了后,太后心中慰藉,从前往事便不要再提了,朕已经派人去查过,长生性格温善内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想必能够哄太后高兴。”
镇国公道:“惠亲王性格豁达与人为善,其子必然也是这样的性子。”
圣上笑道:“不仅如此,朕派了惠亲王从前身边的老嬷嬷,去了趟稻香州,消息传回来,说是,这长生容貌与惠亲王当年有八九分相似。”
镇国公心中有了忖度,至此这件事情就暂时揭过去了,哪怕是为了太后心情,圣上也再不会将从前那些腌臜事翻出来查,昔日端王与惠亲王争皇储,后与圣上争天下,这满朝文武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真要掀起这块疤,兴许会元气大伤。
两人又说了会儿家常,近午膳时,圣上才命镇国公退下。
他坐在椅子里幽幽叹气,让内侍将谢坤的自罪书拿来。
内侍捧着自罪书走近,打开来举给圣上看。
“镇国公几个孩子都不争气,也难怪他器重谢牧庭。”圣上道,“拿下去吧,务必好生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