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2/2)
毕竟她连半仙都不算。
人,半仙,仙,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她窥见过那十数次轮回,每一次,她都逃不过,无论是否带人,她都会死于问尘之下。
至于她带的人,全军覆没。
毕竟是人间的大仙门,怎么会好对付。
“我们陪你。”岑酌没有犹豫,直接提了出来。
可顾清疏却摇头了。
不能让他们陪她冒险,她不想岑酌和樊璟再出意外。
对于他们,她是很愧疚的,只希望这一世,他们能有好的结局。
至于前几次轮回,是她对不住他们,也是她欠他们的。
“此行危险,我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你们何苦跟着我拼上一条命。”她这话一出,只让樊璟觉得陌生。
她几时几刻变成了这样?
总在担心,总在害怕,以前的她向来是随心所欲,从未怕过什么,可她现在却在明显畏惧些什么。
“可我们若是不陪着你,你便是真的凶多吉少!”对比樊璟的冷静,岑酌这会儿真的控制不住了。
他已经无法忍受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离开了。
樊璟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看不透情绪。
而锦岚仿佛极力遮掩自己的存在,也是一言不发。
“我一个人去死,总比带着你们一起送死好。”她一想到心魔中所见的惨象,便觉得心疼。
“可你为什么笃定自己会死!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岑酌难得这样激动,说着说着,眼睛都红得吓人。
她看着岑酌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没有人想去死,她也是。
她想长命百岁,想与亲友一起,想过每一个中秋除夕……
这一切都变成了奢望。
有人想要她死。
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想要忘记那些在心魔中窥到的难以诉说的往事,逼着自己冷静。
可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何冷静得了。
“天元宗有白渌坐镇,你觉得我能比得过一个半仙吗?”她编了t个还算真实的谎,试图将他们瞒过去。
谢洲瀛还是算计了她。
若她能除掉洛初再好不过,但白渌一定不会放过她,怎么算都是个死局啊。
她要是抗命,谢洲瀛会不会去害丁允,她猜是会的。
本以为自己对他来说还算是有点用,没想到啊,是打算拿她走这一步棋。
寻常养着也觉得有趣,一需要用,便可以毫不留情地舍弃。
这就是谢洲瀛啊。
她若是想破局,除非也步入半仙之境。但这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她修为是不低,但总是不能突破那一层境界。
“那你就这样白白去送死吗?”岑酌倏地站起身,好似下一瞬便要冲出门去找谢洲瀛理论。
樊璟一把拉住他,想要唤回他的理智。
“万一能活呢……”她也想要说服自己,半是安慰地说着,可声音却越来越小。
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我们不敢赌这万分之一。”樊璟看着她这样颓败的模样,摇头叹息着。
她擡眼看着他们,脑中浮现的全是他们惨死在她眼前的模样。
若她不幸死了,就当是还他们一条命吧。
本来就是她对不住他们的。
“樊璟……”她多少次欲言又止,现在终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若我六个时辰内没有回来,你便去天元宗的长梦台找到我的尸身,将我一把火烧了。”
她哽咽着,接着说下去。
“若是可以,去寻凛州最高的一处高山,将我的骨灰扬了,我想离家近些。”
上清天太远了,她身处人间,也只有这样才能离家稍微近一些。
愿魂归故里。
可世间最多的便是事与愿违,她的魂魄永远都无法回去,只会进入下一次轮回。
而这一世发生的所有,认识的所有人,经历的所有事,她都不会再记得了。
这已经是神黄鼎赐给她的最美的一场梦了。
“太麻烦了,我才不做,我就让你被埋在雪地下,不见天光。”樊璟嘴硬,可她知道他只是不喜欢她方才说的话。
“谢谢你了。”她想着,他们定不会让她葬在那冰冷的雪地中。
樊璟擡眼,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
“等你给自己收尸吧。”
这压抑的哭腔让她听了难受,本就不舍,如今更加下不了决心了。
一直以来,总是麻烦樊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是要麻烦他。
她怕自己再说,樊璟就真的要哭了,露出一抹释怀的笑,仿佛轻松极了。
“好,我尽量完好无损地回来,和你们一起过除夕。”她打趣道,“你们都比我大些,别忘了给我准备红封和礼物,要是忘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这样一来,她也算是交代完了。
至少她死后,不会落得个无人殓骨的下场。
这回,樊璟和岑酌沉默不语,都在深深地呼吸,想要压下那抹难以控制的情绪。倒是顾清疏,她看起来最是轻松。
分明都是关于她的事。
锦岚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双幽深的眸子此刻星光黯淡,默默思索着。
以岑酌和樊璟的实力,着实是帮不上顾清疏什么忙。
但锦岚不一样。
他不常动手,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她担心岑酌和樊璟的安危,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他理解。但她若是不愿他陪伴,他可是要闹的。
“我陪你去。”他忽然开口,那伤感的三人才发现原来还有第四个人。
抱歉啊,把你忘掉了。
顾清疏看向锦岚,不知该如何说,她本不想将旁人搅入是非之中,但锦岚偏是个例外,她找不到理由拒绝他。
至于前十几次轮回中,她和锦岚之间的事并没有说开,也渐行渐远,他从未插足过她的事,自然是没有来帮助过她。
可这一世,一切都变了。
且不说她与岑酌樊璟化解了嫌隙,就连锦岚都站在了她身边,这一世,本该是没那么多阻碍的。
可惜总有只无形的手要推她入深渊。
她收回目光,点头。
说不定有锦岚在,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对了,今年除夕,让阿翟回来吧,她一个人在玉罗城也怪可怜的。”她想赶紧扯过这个话题,说起了翟见月。
锦岚本是没这个想法的,但顾清疏说了,他自然会应下。
“好。”
就怕除夕之时,所有人都在,唯独缺了她一人。
……
顾清疏是想多拖几天的,耐不住谢洲瀛几次三番派人来催。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催命啊。
她一袭黑衣,手中拿着岑酌给的长刀,若是不说,旁人多半会觉得她是魔族余孽了。
现在的她,和魔族有什么区别。
照理说她还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洛初没理由杀她,可这些事都是说不准的。
锦岚说陪她,其实也只是在暗处跟着她,若她有危险才会现身。
真正的危险,只在长梦台。
等到上路时她才发觉,浮渊是这么冷。
空气中满是寒意,风吹得人心寒。
“喂。”樊璟的声音传来,她回头一看,只见樊璟和岑酌在不远处,像是在为她送行。
她一言不发,等着樊璟继续。
“等你回来。”
这四个字,对于寻常人来说再平淡不过,可对她来说,却是饱含着浓浓哀愁与期望。
他们在等她回来,这里一直有人在等她,等她回来过除夕。
可她却生生破坏了这离别的气氛。
“别忘了,六个时辰。”
他们在等她团聚,而她却提醒他们去给她收尸,怎么这样。
可是樊璟没有说话了,他只是垂下眼睫,挡住了自己的心事。
因为他知道,这一别,多半是不会再见了。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仇敌,如今却是以朋友的身份送别她,现在想来也是物是人非。
顾清疏转过身不敢看他们,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她就走不了了。
“总是要分别的,就送到这吧。”她开口,冷风吹起衣角,无边落寞,说不清的孤独萧瑟。
黑衣更显消瘦,可说起来,她也才二十一岁。
多好的年纪啊。
她不等他们开口,便一言不发地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可当那背影彻底消失于眼前时,他们才卸下了所有冷静。
其实他们都明白,都不想让她去,但又都救不了她。
其实今日算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但到天元宗时,便开始飘雪了。
雪越下越大,落满一地却无法消融,直教人看了觉得奇怪。
她擡手接住了鹅毛似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湿润了掌心。
天元宗格外安静,仿佛是知道了她的到来,都在暗处埋伏着一般,而她丝毫不畏,直直走进了这个为她而设的陷阱。
今日便是仙门围剿了,尽管她知晓会发生什么,但还是无法改写自己的命运。
可是天命从来都是虚假的东西,一切都是要靠自己去搏。
在她踏入山门的那一刻,苍穹金龙俯首,四周法阵起,形成了无法突破的结界。
金龙虚影盘旋于宗门之上,所过之处,灵光照彻河山。
所谓仙门大家,这阵仗就是不一样。
她苦涩自己的死亡,又只能硬着头皮上。
如今山门封锁,她便是再无逃脱的可能了。
看着眼前执剑列阵的弟子,她握紧了手中的刀……
……
丁允已经被白渌关了许久了,只是今日不同,他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是有什么大事吗?
白渌打开门,走到丁允身边。
“今日就好好待着,晚上我就放你出来,不再关你了。”
“为什么?”丁允只觉得心中慌慌的,问道。
“不为什么。”
他见白渌不回答,又追问着:“外面是怎么了?今天宗门有什么事吗?”
白渌眸色一沉,停下了手中放饭的动作。
“不该问的少问。”白渌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师弟,叹了口气,“今天过后,什么都会好的。”
可听着白渌这话,丁允只觉得越来越慌,更加想逃出去。
白渌走后,他看着桌上的瓷碗,又看向绑着自己手腕绳子,心一横,将拿盛着米饭的瓷碗扫落于地,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瓷片。
……
顾清疏看着一地血迹,长刀在雪地中划过一道痕迹,久久未散。
一回头,金龙龙首处于她身后,带着刺眼的金光,而那金光之下,是认不出门派的各个修者。
她看着那些法器,各个蓄势待发,她心一沉,转身朝一处奔去。
这些仙门人本就是想逼她去长梦台,她便如了他们的愿。
待到这时她才全然明白,为什么这些仙门人总是能知晓她的行踪,总能这样围堵她。
大雪满地,一路上拦路的人不少,她见一个杀一个,这些人看着是拦她,其实都在将她往t长梦台引。
那梦中的场景逐渐显于眼前,同样的大雪,同样的仙门围剿。
到了这时,雪更大了,虽不及玉神雪山那样走过便没了痕迹,但也积雪颇深。
这样诡异又超乎常理的场景,也无人顾及了。
长梦台上早已布好剑阵,就等着她这个猎物入笼,至于那些熟悉的人也没让她失望,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只是白渌和洛初不明白,为什么她是孤身一人来此,就好像她本就知道今日会发生的事,才会这样什么人都不带,静等着自己的下场。
但她的存在自始至终都是为仙门所不容的。
这些年来她造的杀孽都足够她死好几回了,这样的祸患,断断不能留于世间。
可从前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称不上多坏。
自洛初知晓她的身份后,每日都在想着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
可她杀人是真,灭门是真,其罪当诛是真。
就算是之前对她多加关注,此刻也该正视她犯下的罪孽。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天理不容。
这样的人确实该死。
可是洛初并不恨她,只是站在仙门的角度,觉得这个人不能留。
顾清疏环视一周,没发现丁允的踪迹,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最怕见到丁允,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看来白渌做得很好,没有让丁允有机会目睹这一切,这算是对她最后的善良了。
剑阵已起,她擡眼看着头顶的金龙,也猜到了这是结界中心,层云中隐有雷光,分明是晴日,却似要落下紫雷一般。
看来不只是仙门。
是天要亡她。
四周是仙门百家,那些她叫的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都来了。
说来也是好笑,她何德何能,能以一己之力得罪了所有仙门。
她不信自己与在场每一个宗门都有仇怨,有些人,只不过是觉得参与了此事,便能在宗史上留下一笔,这样也算是大功一件。
当真是可笑啊。
什么时候她的命竟这样值钱,值得各个宗门掌门出动,费尽一切都要将她诛杀于此。
她冷眼看着这些人,不少是无妄峡前见过的熟面孔,或许其中是有与她有深仇大怨者,她也认了,但那些只为在诛杀妖女一事上留下自己姓名之人,她不认。
“天雷将至,连老天都无法容忍你了。”
“天理昭彰,我们便是替天行道。”
“……”
再多的她一句都听不下去了,无法是那些命案。
那些她做过的,没做过的,都一并算在了她的头上,她没有分辨,也知再多说都只是徒劳,没有人会信。
他们只会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有些人更甚,自己无人恨,便将满腔恨意转到了她身上。
可嘴上都是“天”啊“天”的。
真是可笑啊。
她做过的事她自然会认,没做过的,自己清楚就好,就算她长了八只嘴也说不清。
因为没有人会听。
况且今日本就不是来听他们细数自己的罪过,让他们来给自己定个罪的,多说无益。
耳畔还回荡着那些仙门人声讨她的声音,多少难听的话都被迫入耳,她一言不发,只是等着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只会指责她,说她罪该万死,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回头是岸。
或许是她太过冷静沉默,才引得他们愈发狂躁,甚至有的人提剑刺向她。
顾清疏提刀砍去,灵力顺着刀尖狠狠劈向来者,其余人见她动手了,也才褪去了伪装,露出了那假仁假义的面貌。
血溅一地,她心里暗骂那些蠢货,手中动作没停,长刀划破皮肉,溅了一脸血。
这样混乱,天元宗的剑阵都无用了。
果然是蠢货,还算是在帮她。
可过了不久,他们才意识到不该这样贸然出手,又抽身而退,看着被黑衣隐藏住血色的顾清疏,静等白渌发令。
白渌一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