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2/2)
半晌,她凝眸望去,瞥见画板下方最边缘处搁笔的凹槽里,安静的躺着一把美工刀。
她拿起那把美工刀,拇指轻轻推出刀片,直至卡顿推不动。她轻笑了下,将刀片比在左手手腕处经脉凸起的地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割了下去。
窗外暮色苍茫,最后一缕日光照进阴暗的屋内,女孩惨白的脸被染上一丝橘红。地板上安静的躺着一封信,在流淌着的温热液体的浸透下,逐渐被染成刺目的殷红。
视线逐渐模糊,闭上双眼之前,舒苡言仿佛看见了离去多年的舒云辙。他眉目温润,如同小时候那般慈爱地看着她,将她拥入怀中,笑着对她说:“我们言言,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耳边响起一道童声:“爸爸,那你要一直陪着我啊!我们拉钩!”
“好,一言为定!”
她看t见一道挺拔伟岸的身影拉着小女孩缓缓向前走,直至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
她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做这样的梦了。
真好。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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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舒苡言紧闭着眼,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醒来是在医院。
舒苡言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手腕生疼。
窗帘被人拉开,强烈的日光刺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扫视了一周,眼皮擡了擡,才看见床前一个朦胧身影,想要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极其嘶哑。
“姜维熙……”
“啪”的一声,空寂的病房里响起一道清脆声响。
一记耳光落在脸上,舒苡言被打蒙了,脑袋侧向一边,脸颊火辣辣的疼。
“清醒了?”姜维熙看着她,既心痛又愤怒。
舒苡言怔忪许久,脸上细密的疼痛并没有激起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她依旧侧着脑袋,维持着那姿势,双眼空若无物。
“为什么做这种傻事?”姜维熙站在床头,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略有些泛红。
直至此刻,他悬着的一颗心也无法落下。
两天前,姜维熙发现舒苡言的电话忽然打不通了,发消息也不回。他觉得不太对劲,便去了趟她现在居住的公寓,结果不论他怎么敲门,始终无人应答。
情急之下,姜维熙直接踹开了房门,挨个房间寻找她,结果刚进入卧室便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在她昏迷的两天里,姜维熙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发现不对劲及时赶过去,那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否真的与他阴阳两隔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浑身发冷,无法思考。
过了许久,舒苡言才擡起头,缓缓看向他,唇角浮现一丝僵硬的笑容,恹然开口:“维熙哥,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爸爸过世,妈妈再婚,哥哥昏迷不醒,姑姑也不要我了。现在连我最好的朋友也走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所有人都离开我了。”
“我太难过了,维熙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谁说的?谁说没人要你了?”姜维熙俯身,将她揽入怀中,余光看见她整张脸毫无血色,只剩下不健康的白。
他擡手,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瘦削的面颊,温声道:“苡言,你看看我,我还在你身边。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听见了吗?”
怀里的女孩迟钝地点了点头。
“所以不可以再动这种念头,不能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知道吗?”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敲门:“您好,您点的外卖到了。”
姜维熙起身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个保温盒。“先吃点东西,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想了,乖乖把身体养好。”
望着她茫然的神情,他又补上一句:“我会陪着你。”
许是身体太虚,脑子也跟不上节奏,病床上的女孩有些木讷,姜维熙连哄带骗,竟也哄着她吃下了大半碗粥。
吃过饭,他将病床摇下去,轻声细语地哄她睡觉。
舒苡言微微发怔,眼皮开始打架。
睡意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一个人影,那身影与病床前的那个人渐渐交叠,在那人轻声细语的哄睡声中,她缓缓阖上眼,安然入睡。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直至从噩梦中惊醒,舒苡言挣扎着坐起身,眼前朦胧一片,焦急寻找着梦中的身影:“韩箴,韩箴……”
床边的男人怔了怔。
从她昏迷、苏醒,直至再次睡去,姜维熙已经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两天两夜,此刻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眼中血丝遍布,却依旧寸步不离。
姜维熙握住女孩的冰凉的手,默默咽下喉头的酸楚,俯下身,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他揽她入怀,手掌轻拍着她纤瘦的背脊,“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舒苡言揉了下眼睛,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不是他。虽是安心了些,可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失落。
姜维熙轻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舒苡言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温度,可须臾间,脑中却浮现了另外一张脸。
她忽地想起什么——韩箴说过,让她等他回来。他说过,他会回来。
如触电一般,舒苡言从他怀里退出来,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维熙哥,我的手机呢?这两天有没有人找过我?”
姜维熙胳膊僵了下,他自然明白她所指之人是谁,他也知道,她一直在等着那个人回来。
姜维熙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苡言,你先什么都别想了,好好养病。我已经联系了林阿姨,她订了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来。过后,她会带你回美国看病,生活。”
“我的研一课程马上也要开课了,再过一周,我要回美国上课了,我可以经常去看你。”
舒苡言突然笑了,思绪一时模糊,再次神志不清起来。眼角有泪水滑落,喃喃低语:“我妈妈回来接我了……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这段时日,舒苡言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姜维熙带她去看了精神心理科,医生给的结论是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主要症状是间歇性的臆想、幻听,容易失眠,并且容易触发暴躁情绪。
拿到诊断报告的那一刻,林伊岚被吓得不轻,终于下定决心要带舒苡言回美国一起生活。
这一次,林伊岚的态度很坚决。
如今的舒苡言,头脑时而昏沉时而清醒,很多时候不能自控,会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气讲话,还会产生幻听,和自己臆想出的不存在的人进行交流。
如此,一切便任由林伊岚安排。
夜里,舒苡言犯了癔症。
她梦到韩箴给她打来电话,梦到他在电话那头无比焦急地对她说:“言言,你等我。”
她握着手机,泪水一滴滴落下。
半晌,冲着对面的空气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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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南茵迎来一场暴雨,气温急转直下。
飞机起飞前,舒苡言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她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可以等到他的消息。
“言言,该关机了。”林伊岚轻抚着她的脑袋,温柔提醒,将手机从她手中拿走。
舒苡言点点头,任凭林伊岚拿走手机,摁下了关机键。
拉下舷窗上的帘幕,舒苡言靠在椅背上,缓缓合上双眼,睫毛不安地轻颤着。她抱紧怀里的抱枕,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
飞机进入预定的轨道,缓缓上升,划过晴空万里的天际,留下一道颀长的痕迹,也扫去了这座城市留给她的所有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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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附上阮漫璃的信↓
[言言亲启]
苡言: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们已经陪伴彼此走过了六个年头。这段时间我过得很煎熬,我知道你也一样。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自私,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可是我真的很难过,每每回想起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想象到思远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所以我想暂时离开南茵,出去走走。
苡言,这段时间我总是回忆起高中时,我们坐在学校天台上构想着未来的样子。可惜未来并不似我们想象的那般美好。那些心愿,也最终没能如愿,一桩桩,一件件,终究还是落空了。
到了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最舍不得的人依旧是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请你一定照顾好自己,说不定哪天我会突然回来看你呢?到时候你再怪我不辞而别吧。
看见姜维熙那样贴心的照顾你,我很放心。也希望你够照顾好自己,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祝好,勿念。
阮漫璃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