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2/2)
姜雨解下绳套,道:“骑马。”
孟留真道:“那不是更扎了吗。”
刺没有留在身体里,姜雨感觉还行,道:“有你给我垫着。”
孟留真道:“……”到底谁流氓?
二人共乘一匹马。姜雨在前,孟留真在后。马走得很慢,沿着溪边慢慢散步。孟留真把她搂在怀里,心里有些跃跃欲试,道:“缰绳给我吧。”他会骑马,但骑术一般,没有太多练习的机会。
姜雨道:“我的马不让别人骑。”
孟留真道:“咱们都坐着,它怎么知道谁握着缰绳。”
不信邪,想换。姜雨成全他。他刚拿到主动权,腿下夹紧马腹。马不走了,停在溪水中。孟留真连喊几声“驾”。马蹄纹丝不动,任由流水冲刷。姜雨笑着看热闹,孟留真红了脸,道:“它怎么不走?”
姜雨道:“早告诉你,它不听别人的。”
孟留真反问:“我是别人?”
他不服气,百般尝试,用上了蛮力。动来动去的,搞得姜雨也坐不稳。
姜雨按着他的大腿,道:“别闹了。”
“你想学,我来教你。这样是不对的。”
“那你说怎么才骑得动?”
“眼睛直视前方,背坐直,先找到平衡。在心里想好你要去哪。缰绳放松一些,不要勒太紧……”她口头提点,手上纠正动作。帮助他调整姿势。教他如何发力。耐心细致。孟留真在她手把手教导下,找到了窍门。
马开始往前走。
“我学会了。”孟留真欣喜道。
“你这么聪明,多才多艺,当然学什么都学得会。”
“那我厉害吗?”孟留真想从她嘴里听到更多好话。
“太厉害了。”姜雨抚掌,昧着良心直夸。
“我想跑起来。”
“那就跑。”
“真的可以?”
“可以,”姜雨道:“摔死了,做一对鬼鸳鸯。”
孟留真闻言一笑。她任由他跑,大道朝天,肆意撒野。有她作为自己的底气,可以肆无忌惮狂奔,发疯。不顾后果。等到他身上那股疯劲儿下去了,姜雨才道:“你走错路了。”
孟留真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道:“什么?”
姜雨握着他侧脸,掰过来,嘴唇贴着他耳朵,“走错了!”
孟留真道:“我故意的。”
姜雨道:“你想怎么样?劫财还是劫色?”
孟留真道:“这地方眼熟吗?”
姜雨道:“熟,我经常在这蹲肥羊。”
孟留真道:“你在这里劫的我。”
姜雨顿住。环顾四周,漆黑草野,山谷陡峭。唯一一条羊肠小道蜿蜒通向山林深处。脑子里地图一一对上号。她心想,还真是。当初孟留真坐着红花轿去入赘,走的就是这条路。
姜雨选的伏击地点,倾巢出动。那时候老大老二老四老五都在。山里虫子多得要命。邻近水洼一带,遍地枯黄,虫子叠起来比地毯还厚。每个人都想蹲一个好点的位置。姜雨和老五去得早,占据有利地形。老二老四趴在他们后面,闲着无聊闲扯淡。
“消息准不准?孟家少爷真从这里过?”
“准,再等等吧。”
“他娘的,太阳快下山了,他们配的是冥婚吗?”
“管他呢,只要嫁妆不是冥币就行。”
“这入赘的小白脸应该长得不错啊。”
“……”
姜雨让他们俩闭嘴。叽叽歪歪,跟个长舌妇似的。
老二越说越起劲。
等肥羊太无聊了,还不让吭声。
老二又道:“那堆虫子是什么?怎么那么多。”
老四道:“蜉蝣吧。”
老二道:“他们在干什么?”
老四道:“交/配吧……”
两人又是一阵笑。
跟着的喽啰也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那帮人跟没长脑子的一样,无聊恶趣味。姜雨烦他们两个,又不想舍弃这个好位置。于是回头说道:“你信不信找根针把你们俩嘴缝起来。”
老二道:“老三,这都是人之常情。你也甭害臊。”
老四道:“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老二道:“我们弟兄里头你反正一个看不上,没准今天花轿里那位合你心意,小白脸,还自带嫁妆。你要不先试试?”
姜雨豁然爬起来,在老二屁股上踢了一脚。老二从坡上滚下去,摔进水洼中,倒栽葱。压死一大片蜉蝣。他手忙脚乱爬起来。几个喽啰下去拉他。老四愕然望着姜雨,道:“不过说玩笑话,你这是做什么?”
姜雨道:“你也滚下去。”
刚要吵起来,对面旗子摇动,肥羊来了。
老四顾不上跟她斗气,准备扛起家伙事。姜雨率先退回埋伏地点。不一会儿,疲软的唢呐声洞穿黄昏,宛如吊死鬼从地狱里爬出来。尖锐细长的调子反复穿透人鼓膜,带着宿命般的启示,击中她心脏。晚霞连天,她视线深处出现一抹不容忽视的红。
花轿徐徐而来,误入蛰伏已久的狼群……垂涎三尺。
那天和其他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姜雨落草为寇,日日做这样的行当。她的生活被打劫和睡觉分成均匀两半。一般睡梦中会出现打劫场景,打劫时很少犯困。但那天蹲得太久了。人太多,密密麻麻挤满山谷,她忘记了进攻的细节。
似乎胜利来得很容易。
又似乎很不容易。
夜幕深沉,火把星星点点。结束时,姜雨蹲在石头坡上嚼薄荷叶子提神,老大苦口婆心教训她,让她以后别冲那么狠给别人留点面子。她左耳进,右耳出,眼睛盯着不远处。
不远处,花轿里。
众人举着兵刃,把里头新郎叉出来。孟留真穿一身红。他个子出众,身量瘦削,站在一众歪瓜裂枣中鹤立鸡群。远远看一眼,哪怕看不清面容,也觉得那身段太漂亮了。皮相,骨相,身段,气度。这几样单得了一样,站在人群里,万里挑一。偏有人得天独厚,好事占尽。怎么让人不起邪心,不生歹念?
老大道:“我跟你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
姜雨道:“不明白。”
她吐掉薄荷叶子,扭头就走。
她才不管什么人情世故。
她只知道,她出力最多,必须分最多最好的宝贝。其他的都没门。
老大统一收了东西,说到时候回去瓜分,避免起内讧。姜雨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烦死这帮成事不足只会拖后腿的王八蛋。她再不想跟老二老四一块行动。
天太黑,她一不小心,踩到那滩蜉蝣。老二刚刚摔进去的地方微微凹陷,渗出水来。浮游碎掉的残肢断臂和翅膀混合在水中,泡着泛黄的粉末,底下被压的拼命往上拱,交缠……看起来透着说不出的秽/亵恶心。那是原始的,不受控制的,动物本能。
她的双脚一点点陷下去。
他娘的,回去之后就做了个春/梦。
“这是隔壁镇富商家的小儿子,名叫孟留真,他值八万两赎金。”
“……”
“你不知道,我当时都被你们吓懵了。”孟留真跳下马,故地重游,心有余悸。他回过头冲姜雨比划长度,“你们每个人都提着这么长的刀。”
姜雨一看就知道他夸大其词,道:“哪有这么长。”
“明明有。”孟留真气不打一处来,道:“还说呢,我没认出你,情有可原。你呢?你根本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对不对?”
姜雨道:“怎么会。”
孟留真道:“那你还装不认识?”
每次吵架,吵到这个点上,姜雨就没辙了。
她必须得尽快岔开话题,免得旧账翻起来。“反正你那些损失的那些嫁妆,我以后挣了钱,都赔给你。你不会吃亏的,毕竟我这么能赚钱。”
她自夸自擂,孟留真道:“不稀罕。”
姜雨道:“那你稀罕什么?要星星都给摘下来。”
孟留真道:“去年冬天下雪,跟我说暖和一点我们就成亲。现在都过去半年,还没见到兑现。以后你的话我都不信了。”
姜雨肃然道:“三姑奶奶一言九鼎。”
……
黄道吉日,拜祭天地。
三姑奶奶一诺千金。
孟留真日思夜想,梦里念念不忘的愿望,终于实现。一生一次。灯笼要最大最亮的,喜糖也要最甜的。连婚服和盖头都是他亲自绣的。他又坐了一次花轿。和两年前,走一样的路。父亲为和大哥为了解燃眉之急送他离开,又因为八万两赎金将他舍弃。他被命运摆布,不可自拔,只想回家。
他想回小时候的家,有何照月,有小雨的家。
那里才是他的家。
洞房花烛,姜雨挑开鸳鸯戏水的盖头。像玩过家家,玩一种嫁娶游戏。他们的确玩过这个游戏。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你们会走散,分开十年,然后重逢,阴差阳错无法相认。然后历经生死劫难,走到对方面前。两个人都从这强烈的氛围中感受到不真实。仿佛一开口,对面人要化作泡影消失。
姜雨触碰他眉毛,孟留心下酸涩难言。
“你来了?”
“是,”姜雨坐在他身边,肩并肩,仿佛小时候坐在小山头,“我来了。”
“外面的月亮圆吗?”
“很圆。”
斯人常在月长圆。
姜雨和他靠在一起,相互依偎,花开花落多少年。
我的何小风,何止八万两。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