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惭恨(2/2)
老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姜雨道:“没眼泪别硬挤。”
老大道:“我擦下眼屎。”
姜雨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老大放下袖子继续道:“我每年都来这里割草,都是我亲手修的坟。”
姜雨毫不客气道:“难怪修得跟狗啃一样。”
老大道:“你这嘴皮子,遗传你娘。她要是没那么嘴毒,说话专门戳人心窝子,我也不至于天天跟她吵。”
姜雨道:“人死了,也没反驳。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老大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论怎么分辨,都无法扭转姜雨对他的看法。成见根深蒂固,他确实亏欠她,心中有愧。
“我错了。”
他只好重复一遍。破锣嗓子被风一吹,也变得沙哑起来。这些天五爷身先士卒,老大也没闲着。打了几个月,身体也熬垮了,人老了十几岁。意气不复从前,连在姜雨面前说句重话的底气也没有了。
他不敢奢求姜雨的原谅,只希望能稍微消解她心中的怨念。
“那天,探子传来消息,说姓张的把你绑起来,要活活烧死。我连屠城的心都有了。是老五拦着,让我不要冲动。我想着,只要能救出你,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又如何。姓张的不是人……”老大抹了一把鼻涕,道:“他怎么敢烧死你啊。”
姜雨揪了一根草叶,撕扯着,一截又一截。
老大道:“我舍不得打你,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他怎么敢啊……”
姜雨心想,那是因为你打不过我。
老大道:“就算你没杀他,我也会要了他的命。”
姜雨能活下来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她根本没想活着。能喘气的每一天,都是她挣来的。所以她对任何人都没期待。老大不来救,不掉进圈套,很正常。来救,算讲义气,挺好。她对老大的看法始终如一。至于小雨对父亲的,那些怨恨和失望,早已尘封于记忆深处。
两段关系不能混为一谈。
在姜雨眼中,父亲已经死了。
老大永远只是老大。
老大也心知肚明,想让姜雨认回自己,恐怕是不可能的。他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挽回过错,使良心稍安。他已到半身入土的年纪,不怕死,怕的是断子绝孙,含恨而终。
二人保持着默契,给逝者烧纸。
清香静静燃烧。
老大缓和情绪,重新拾起话头,说起老五。
“老五这次出了很多力。他对朝廷官兵建制和城内布防了如指掌,大概是从前做过官的缘故。他这个人,很有能耐。他不喜欢斗争和厮杀,也不爱敛财,当土匪只是形势所迫。如果他是我们的敌人,那将会非常棘手。”
“幸好,他重义气,当得起一个忠字。”
“郑原是他亲手杀的。我估摸着,那天晚上他应该是去找你。我老了,手底下的兄弟,以后要交到你手上。老二和老四都没了。老五会是你最大的助力。我希望日后无论如何,不管是为了谁,你都不要伤他的心,把他逼走。他比任何人都可靠。”
“说这么多,”姜雨打断他,“是要跟我交代后事?”
“你个不孝子,口无遮拦。我还没死呢。”
“没死啰嗦什么。”
“死了怎么啰嗦?”
“行,”姜雨沉住气:“你接着说。”
“总之,你好好想想今后的路。你的腿伤,若是今后能好,我的位置你来坐,老五辅助你一辈子。如果好不了,位置还是你坐。但你必须跟老五成亲,让他照顾你。”
“这什么逻辑?”姜雨听着不像话。
“老五对你是真心的,你应该能看出来。”
“我跟他是兄弟。”
“你别跟我犟,就一层窗户纸的事。老五哪里不好,这天底下你能找出几个比他更有能耐、更对你死心塌地的人来?退一万步说,成了亲,你也可以拿他当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兄弟。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日后你们生了孩子还可以姓姜。”
老大知道她脑子一根筋,不开窍,苦口婆心,道理掰开了讲。越说越离谱。姜雨想说点什么,这话不论不类,反驳起来都荒谬。
老大见她面色不悦,又是个不耐烦听的样子,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孟家那少爷。小白脸有什么好。这都一年了,新鲜劲也该过去了。孟家举家搬到清平县,你还想再把人劫出来。他给你下迷魂药了?”
姜雨断然道:“不要提孟留真,跟他没有关系。”
老大道:“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老五?”
姜雨道:“……”
老大道:“你都二十了。”
姜雨忍无可忍,道:“阿狗!”
正在割草的阿狗弹出来。他旁听了半天,大气也不敢喘。忽然被点名,魂差点吓没。阿狗慌忙捞住失手掉落的镰刀,道:“啊,我在。”
姜雨道:“把马牵过来,我们回去。”
阿狗茫然道:“这就走了?”
姜雨欲起身,被老大拽住。老大示意阿狗继续割草。
“行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姜雨又坐了回去。
老大道:“纸还没烧完,再等会。”
姜雨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老大道:“唉。”
烧完最后一把纸,老大再没吭声。他自顾自喝闷酒,一副孤家寡人,被伤透心的颓然模样。姜雨不乐意看他演,等阿狗牵来马,便要回去。老大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的腿,没再挽留,只道:“路不好走,当心点。”
阿狗忙道:“您放心,我牵着绳呢。”
姜雨道调转马头,回头看向了老大:“你不走?”
老大道:“喝完酒就走。”
姜雨道:“这么大年纪,少喝点酒。”
老大苦笑着应了一声。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