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带雨(2/2)
连续数日的封禁,一条街数百人叫苦不叠。事发当日,那么多围观的,能跑的早跑了。剩这些楼里跑不掉的生意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还挨官兵的宰。兜掏得底朝天,人给折磨半死。昏天暗地,没个盼头。渐渐地,有些人开始聚众闹事,要闯出去要说法。
第一波遭受到强力镇压。
几个人冲出去,又被抓回来,打一顿。
第二天接着闹起来。
封锁关口的官兵抵抗不住,回府找援兵,禀报郑捕头。郑捕头那边也是焦头烂额。逃犯逍遥法外。土匪又是一波一波冒出来骚扰。他们不得不抽掉更多人手来维持治安。
粮仓那边也得守着。他自己则带着部下追击土匪,打了三四夜。双方各有伤亡。谁也拿不下谁,谁也不肯退。那老土匪的打法跟泥鳅一样难缠。就是耗,就是拖,看谁先死。
郑捕头属于速战速决的猛将。擅长正面冲突,不擅长拍蚊子。再加上他其实并不懂官府庶务。抓逃犯以外的事,都是张大人的文官下属,几个司丞主簿在处理。那些人天天叽叽喳喳,围着烧没一半的粮仓打转。他们怕再出事,想多调人看守,又指挥不动郑捕头。矛盾不断。
“这些粮食都是刚征收上来的,预备缴纳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我难辞其咎。张大人为剿匪一事耗尽心力,为国捐躯,固然可惜。但逃犯可以慢慢追捕。若是粮食不能补齐,朝廷追究下来,我们都要掉脑袋。”刘司丞对郑捕头道。
“粮仓失火,分明是你守卫不力。”郑捕头提到此事义愤填膺。
“张大人一言堂,他要剿匪,调走了那么多人。我们连议论都不敢有。事后反倒全怪到我们头上。”
“大人剿匪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民生百姓,”刘司丞沉住气,慢慢道:“郑捕头,我知道大人对你有恩,你想抓到真凶,为他报仇雪恨。但如今最紧急的不是那一个逃犯,而是交代。难道三年抓不到,你就追三年吗?钦差马上要到了。我们得给上面一个交代。”
“不抓到人,如何给出交代?”
“人已经抓到了,就是陈四荣。那根簪子是他的。他伙同土匪欺瞒张大人,害死张大人。又蓄意纵火焚烧粮仓,酿下滔天大祸,罪不容诛。”刘司丞早已给陈四荣定好了罪名。
“他死不足惜,”郑捕头想了想,他并不在乎陈四荣的死活,道:“把他关进大牢,画押论罪便是。”
“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刘司丞见他听进去,才缓和语气,接着道:“除此外,那条街不能再封锁。天儿冷,里头缺粮缺碳,会死人的。闹大了不好收场。”
“逃犯可能还藏在里面。”
“咱们已经搜了几十遍。如果人还在,难道是会飞天遁地吗?你应该很清楚,那天场面有多乱。街上有多少人跑出去。逃犯如果有人接应,兴许此刻已经不在城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郑捕头心存疑虑。
“那便设关卡,细细盘查。查干净的人放行,一股脑关着不是事。万一逃犯真的还在,松个气口,没准她自己就浮出来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郑捕头一时没有反驳。
刘司丞头脑清晰,看得清局势,道:“撤出来的人,都去守粮仓。城里的事情我来管,你的任务是抗击土匪。”他拍了拍郑捕头的肩膀,叹道:“铲除匪患,是张大人毕生所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可你要明白轻重缓急。城里的事,你别操心,有我担着。”
郑捕头无话。二人谈了一个时辰。撤下禁令,派两路人看守,盘查往来。郑捕头带人出城与土匪决一死战。
刘司丞留守城中,恢复秩序。各司其职。
刘司丞每日巡查粮仓关防,回到衙门。两个小厮擡着几箱财物进来,让他过目,说:“都是街上各商户的孝敬。”才解封,东西就送到了。刘司丞接过单子扫了一眼。
小厮问道:“您看怎么处置呢?”
刘司丞道:“四成擡回家,三成分给底下人,三成充公。”
小厮道:“张大人严令禁止衙门收受财物。”
刘司丞道:“不收钱,大家吃什么?就靠那点俸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要剿匪。处处要钱使。从石头缝里凿出来不成。”一面说着,一面放下礼单。小厮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语。
刘司丞有自己的考量。
从前张大人独断专行,郑捕头是个莽夫。里里外外,还得他这种老油条周旋打点。眼下勉强可以勒紧裤腰带活下去。最要紧的是粮仓,税赋。缺一半的粮,必须补上,否则他们人头落地。从哪找补呢?这是最头疼的地方。
这么多粮,官府当然垫补不了。
难道从百姓手里重新征收一遍?那也够呛,恐怕要逼出更多土匪来。
思来想去,也就是这些商户了。手里头有余钱,地皮上有产业。轻易不会挪窝,从他们身上刮一层油出来,也就能度过难关了。刘司丞打得如意算盘,可惜那些商户脑子里都装着浆糊。
为了提点他们,封锁大街,刘司丞特意派那些刺头过去。敲打几顿,果然有人渐渐回过味来,知道要拜庙门了。
破财消灾。
刘司丞给他们留了活路。
处理完这一桩,刘司丞又想起地牢里压着的陈四荣。
“陈四荣招了吗?”刘司丞叫来狱卒。
“还没有,”狱卒道:“他不肯认。”
“人证物证俱在,还嘴硬。”刘司丞皱着眉头道:“你干了十几年活,该用什么手段,还需要教你吗?”
狱卒犹豫道:“张大人曾有令,不准屈打成招。”
刘司丞盯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两个洞来,道:“张大人还在停尸间躺着,你要不要去问问他?”
狱卒默然无言,良久,才道:“属下明白了。”
“张大人尸骨未寒,大家都很痛心、一切因匪患而起,定了陈四荣的罪,日后抓到逃犯,还要定逃犯的罪。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也绝不会冤枉好人。陈四荣本就死有余辜,”刘司丞道:“去吧,明早我要看到画押字据。”
狱卒应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