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心积虑（2/2）

陈四荣道：“你当然觉得没什么，他从没打过你。”

“我那时候就想啊，都是兄弟，说两句话怎么了。凭什么他这么偏心。我说错一句话，没了两颗牙。从那时起，我就怀疑，你跟老大有点什么。万一他中意你当压寨夫人，我挨打也不冤。可是我观察那么久，什么苗头都没发现。他对你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纯粹的纵容你。我就想不开，这是为什么。”

“我憋屈啊！他凭什么狗眼看人低啊！你的面子是面子，我的脸就活该被踩在地上。我他妈到底哪里不如你？”陈四荣说到气愤之处，捶胸顿足。他忽然拍案而起，对姜雨怒目而视，“所有人中，我就是那个最低贱的人，连老五都看不起我。”

“所以你吃里扒外，埋伏老五？”

“没错，我就是要弄死他。谁知道你为了救老五，自投罗网。”

“照你这么说，我是自作自受？”姜雨快被气笑了。

陈四荣喝下酒，缓和了一下情绪，道：“说实话，老三，我从想过害你。老二看不起你，但我从心底里是敬佩你的。你比所有女人都强，也比很多男人强。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必死无疑，你都活着回来了。我不想跟你作对。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你我并无深仇大恨，所以我愿意来见你。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只要你弃暗投明，你的腿，我可以补偿你。”

陈四荣攀上了高枝，不踩她一脚，还恭维上她了。

话头调转得如此之快。刚刚还翻了一堆旧账，针锋相对，现在竟然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要跟她谈补偿。姜雨消化了这一大段话，心觉万分讽刺滑稽。她没想到陈四荣居然这么厚颜无耻，反问道：“这可怎么补偿，把你的腿拆下来，补给我？”

陈四荣瞥了她一眼，沉默片刻，道：“张大人封我为青县县令，我让你做县令夫人。”

姜雨匪夷所思道：“你说什么？”

陈四荣道：“我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这个话，大大出乎预料。她做梦都没想到陈四荣会说出这种话来。

背信弃义，发誓也不怕天打雷劈。

若还在山上，他久居人下，永无出头之日。姜雨永远不会拿正眼看他。异位而处，翻天覆地，方有可乘之机。他开始浮想联翩。他以为姜雨都瘸了，再也不能兴风作浪，只要他小心降服，定然能叫她老实归顺。陈四荣做起了春秋大梦，一面又心怀忐忑，总觉得姜雨镇定得太不像话了。明明她处处占下风。

“放在以前，给你一百个胆子，你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吧。”

“谁让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可是死刑犯，你能把我捞出来？”

“这个好说，”陈四荣以为她意动，趁热打铁，道：“只要咱们抓住老大，功过相抵，张大人会把你放了的。”

图穷匕见，终于露出真实目的。姜雨按兵不动，顺着话头往下捋，道：“没人知道老大的位置。我也不例外。”

陈四荣道：“快到腊八了。我打听过，老大从前死了个媳妇，腊八是那娘们的忌日。他每年都去祭拜。只要找到坟，提前埋伏下，就能抓住他。你知不知道那座坟在哪？”

姜雨道：“我怎么会知道。”

陈四荣道：“老大每次祭拜完，谁也不见，只见你。你肯定知道点蛛丝马迹。”

姜雨道：“我可不像你，要做背信弃义的畜生。”

陈四荣笑道：“你还有选择吗？”

姜雨擡起了眼睛。

陈四荣不假思索道：“城里全是探子，你走不出去，没人能送你出城。村子里也渐渐开始进驻官兵了。此番必定一网打尽。你去哪里都不安全。你若顽抗到底，会再次回到地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救你？你能指望谁呢？孟家那个小白脸吗？窝囊废，连他大哥都拗不过去。过几天银子花光了他就得带你上大街要饭。”

“我都是为你好，”陈四荣为她倒了一杯酒，“老三，听一句劝。”

“陈四荣，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把我踩在脚底？”

“我怎么舍得，”陈四荣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深呼吸，道：“三姑奶奶国色天香。”

“你见过我用刀杀人，深存忌惮，故而让人摘去了我身上所有利器。就算激怒我，也觉得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是不是。”

“你再厉害，终归是肉体凡胎。”

“肉体凡胎有什么关系，这么多东西，都能用来杀人。比如筷子，比如杯子……”姜雨一拳砸碎瓷杯，酒水四溅。她并拢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碎瓷片，飞快打出去。尖锐的瓷片擦着陈四荣鬓角钉入门扉之中。陈四荣慌忙起身，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捂着爆裂的眼尾血管，惊恐万状，望着姜雨。

姜雨垂眸扫了他一眼，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死。”

她伤病在身，不施粉黛，气血两亏。比从前瘦了许多。面庞现出骨相，五官更加鲜明锐利。周身缟素透着病态的袅娜艳丽。可望不可即的人有了栩栩如生之感，明明很美，可还是那么烈。像是纸钱焚尽之时那一沿细细的边，红得惊心，伸手勉强握住，依然灼烧作痛。

这样的人，生死自由。没人能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