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破局(2/2)
姜雨一僵,下意识后缩。刹那间被他弄得分寸大乱。孟留真一向规矩,突然做出如此轻佻举动,令人猝不及防。她扶着额头望向别处,被孟留真瞧出点窘迫情状,自觉丢了面子。于是偏要做出一副老成自持的模样,她得心应手,当场反击道:“一时半会怎么好得起来,毕竟我怀孕了,孩子还没了。”
“你,你怎么知道,”孟留真惊疑不定,“你全听到了!”
“听到一点儿。”姜雨颇为自得。
“你醒了怎么不告诉我。”
“你那么可怜见的,被我瞧见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孟留真回想那时情景,确实不怎么光彩。他在大哥面前苦苦哀求,彻底豁出去。谁承想姜雨竟然醒了,把那些胡话全听了去。他无言以对,也有几分尴尬。“我都是瞎编的,你就当没听见好了。以后我会去跟大哥解释清楚的。”
孟尚谦都骂他们狗男女了,解释与否,还有什么意义?姜雨探寻问道:“你大哥要赶尽杀绝,只我一人,你没有必要把自己填进来。”
孟留真道:“我心甘情愿。”
出门在外,吃喝拉撒都要银子。孟留真带的钱不多,除了客栈住宿,日常餐食,请大夫开药方,所剩无几。日子倒比村里还要借据许多。偏生姜雨食欲不振。养伤也得吃些好的。他便出门将随身带的几件棉衣当了,换了银钱买鸡买大骨头,借客栈的厨房炖汤,端给她吃。姜雨渐渐下床,可以拄着木棍,一条腿蹦跶着走路。
她走到栏杆边,看见楼下的孟留真蹲在烟熏火燎的小炉子边上,柴火有点湿,他点不燃。被烟呛得直咳嗽。姜雨回到屋里,试着脚尖落地,一趔趄,差点从楼上滚下去。
一直都有人在盯着他们,不知道是孟家的人,还是衙门的人。
她思考自己的处境。跑肯定是跑不了。没人扶,她的腿连楼都下不去。也不能联系阿狗,这么多官兵,她插翅难飞,来救兵也是自投罗网。左思右想,终是进退维谷。姜雨仰面躺倒在床上,一只手搭在腿边,摸索着裤腿柔软的料子。
张大人放她出来,明摆着是为了钓鱼。
她该如何破局?
“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白石村的人,种田织布,人人饱暖。没有发生过洪水,没有藏兵刃的匪患。成片的坟头都长满了桃树李树。每个人都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就能活下去。”踟蹰数日,孟留真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他是来劝她投诚的,“有时候,妥协并不意味着背弃。”
“所以呢?”姜雨静待其后文。
“张大人是个好官。他愿意做出改变。”
“他若是好官,上任多年,为何只揪着匪患,对青县过去的惨状视若无睹。”
“万事总有开头。”
“你以为我与他握手言和,就会天下太平,官民一家亲吗?”
“至少,试着去相信。”孟留真循序渐进。
“相信是有代价的。”
“如果由我来做桥梁呢?”孟留真道:“在你心里,能值多少份量?”
“这不是一回事。”姜雨摇了摇头。
世上有这样一类人。在他淳朴的认知里,他所看见的,都是好人。张大人是为民请命、心系太平的好人,姜雨则是聚众为匪、自救于水深火热的好人。他们各有各的无奈,迫不得已,心都是好的,只是阴差阳错走向对立。陷入争斗和杀戮之中。这是件可悲的事情。
孟留真对双方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视若无睹,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姜雨放下屠刀,就能迎来和解。张大人与他们冰释前嫌,从此青县并入纯良百姓,享太平之治。一切前提是,姜雨及其党羽肯妥协。他所不能理解的是,明明退一步,就不用死,难题迎刃而解,为什么执迷不悟呢?孟留真极尽辞藻去描绘那光明灿烂的未来。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姜雨听得沉默,每个字都听到心里去了。他希冀的未来那么美好。但如同白鹭掠过波澜不惊的湖面,留下一道残痕,匆匆逝去的影。孟留真试图撼动她心中坚若磐石的仇恨,却不明白,她站在磐石之上,退缩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当年山洞分别,他们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姜雨吃掉孟留真给她的最后一个西红柿,因为饥饿,转身走入风雨中。又或许是多年后自以为释怀,放他下山,却偏偏为着点不甘心,从孟家最后捞了一笔,致使因果错乱……直到今日,姜雨彻底看清楚了。
最后,等他说完。姜雨望着他灵秀的眼睛,只觉不可名状,不可亲近。白璧无瑕,而她双手沾满鲜血。百般滋味从心口穿透,如狂风远去。她目光越过他肩头落在窗台的半缕阳光上,微笑道:“告诉张秀臣,我要见陈四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