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事(2/2)
五爷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以为只要找到证据,就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姜雨看着那满得溢出来的茶水。
五爷放下茶壶,缓缓道:“这曾是我活下去的信念。后来证据找到了,官府置之不理。他们害怕白家的势力,不肯接我的诉状。我还因此遭到追杀,不得不躲到山里去。我愧对父母,愧对妹妹。我活了二十多年,一事无成,害人害己。”
姜雨略一思索,明白了什么,道:“所以那天,你是爬到山顶,想从悬崖上跳下去?”
“是,”五爷道:“我走投无路。”
“后来怎么改变主意了?”
“因为看见你,我才知道世上还有另外的活法。我想去试一试。”
然后,他成为了土匪的一员。
在之后的事情姜雨都知道了。五爷刚上山时,她对他有印象。因为老听人背后叨咕说“这个新来的真废物啊”。他学不会如何杀人,跟着去抢劫,还差点被狗急跳墙的肥羊反杀。他只能干点洗地的活儿,捡别人挑完不要的零碎。
姜雨不鄙视废物。
她以前也曾是废物。因此五爷第一次跟她说“你能教我挥刀吗”,她当场应下。偶尔抽空指点他,他保持一个姿势挥刀,练习了成百上千次。
白家灭门案出自姜雨的筹划。
那是她自初出茅庐以来干的最大的一票。
五爷听到消息,主动请缨。当时她并不知道,五爷与白家有血海深仇。她没想带他去,怕他半路上吓得尿裤子坏事。但出发前一夜,她看见他还在山间独自练习挥刀,眼里埋藏着彻骨的仇恨。也是那晚,她知道了五爷的过去。
在白家,她把刀递给五爷,让他亲手去砍下仇人的头颅。
那一刀毫不犹豫落下去。
时隔多年,五爷还记得血喷在脸上的温度。他缓缓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握刀的动作。用暴力,去打败恐惧。他第一次杀人,是用她的刀。
“你救了我。”五爷道。杀了这个人,他才活过来,不再是行尸走肉。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姜雨不以为然。
“你第一次杀人,”五爷反问道:“怎么下定决心的?”
“没有下定什么决心。”
姜雨说起过去风轻云淡,像是咀嚼一段索然无味的残渣,道:“我被卖到青楼,天天挨饿,挨鞭子。我要跑,就用簪子把老鸨给戳死了。”
五爷总觉得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不会像她说得那么冷静,“害怕吗?”
姜雨还是面无表情:“没感觉。”
说实话,她真没感觉。她杀了老鸨,看着平常那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人,就这么瘫软在地,像条死狗。她觉得很荒谬。这么容易就死了的人,生前却那般颐指气使,把她打得死去活来?有什么好怕的,人都只有一条命罢了。
老鸨濒死之际,喉咙一直在喷血。但衣裳没脏。姜雨把她身上的东西搜刮一空,当盘缠,一路上山。当时的老大听闻她的来历,赞赏有加,夸她是个当土匪的好苗子。胆大心细,临危不乱。后来午夜梦回,姜雨偶会梦到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
每次她都会下同样的狠手。
久而久之,忘记了害怕,也不记得当时的感想。
她心里再也没有害怕两个字。
回忆起过去,恍如隔世。姜雨今年才二十,仓促一回顾,好像已经过完半生。人是不能往回看的。她曲起的手指支着脑袋,眼神渐渐恍惚。
除了五爷,姜雨没有跟谁仔细聊过。
孟留真也没有。
他的反应,她几乎能猜到。
要么是吓一跳,要么是用充满同情疼惜的目光看着她。没有相似经历的人,绝对无法理解她内心的平静。时过境迁,波澜消逝,她要同情有什么用。
姜雨眼睛半睁不闭,晕晕沉沉。酒劲儿越发上来了。她不想动弹,困得厉害,五爷聊了没一会儿,感觉她要睡着了。五爷收起未尽的话头,感觉这将是自己的未眠夜,道:“困了,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姜雨没有接话。
五爷试着揽住她肩头。
姜雨略掀开了眼皮,盯着他。
五爷解释道:“椅子睡着硌得慌。”
姜雨仰起了头,挂在椅子上,呼吸深深浅浅。
“不必动我。”
五爷只好由她去。
她睡椅子上,保持着歪斜的坐姿。
五爷也没去休息,就在坐上看着她。直到炭火燃尽,天渐渐亮了。
五爷道:“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