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逃(2/2)
姜雨结束巡夜那天,孟留真再度登门。他扎针,手稳,能做到一点儿也不颤。可也许是间断了几日没练习,下第一针时他歪了。红润的血珠透过薄薄衣衫浸出来。姜雨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瞳仁黑白分明,特别亮,似乎能看穿人心。
孟留真与她对视,道:“抱歉。”
而后的每一针都小心谨慎。
炉子里点了上次带来的药草。香气隐隐约约,使人放松。姜雨巡夜的这些日子一直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因此她趴着,很快困了。沉倦的疲惫令她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孟留真结束针灸,自行离开。
姜雨缓缓睁开眼。
她揉按着自己的太阳xue,同时坐起身来。方才孟留真跪坐在她身边一个垫子上。人走了,垫子微微凹陷,呈现出双膝跪伏的痕迹。
熏香还在燃。
她手指拂过凹陷的垫子,同时将香炉打翻。
香炉中的东西滚出来。是晒得干细的几样草叶。团在一起,包裹着火炭。药香伴随着烟气慢慢蒸出来。姜雨用鞋底碾压,里头包着的柏子仁、茯苓、合欢皮……草药全部散开。催眠的药材,剂量足以让她睡上三五个时辰。
姜雨面无表情地一一踩碎。
月亮西沉。她看着挂在墙上的长弓。
……
孟留真连夜下山。
他按照既定路线,避开所有的岗哨。
前半段非常顺利,几乎没有踩到一个坑,也没有遇到死路。这是多日辛苦踩点的功劳。他已经基本摸清下山的路线,就赌今晚换岗松懈的三更天。
胜算有五成。
如果三姑奶奶睡熟的话。
孟留真靠月光认路,一心逃下山去。他在沿着危险峭壁和小路跋涉,直至柳暗花明,天地开阔。这本是一次最接近成功的逃亡,可惜功败垂成。孟留真听到了马蹄声,一根箭矢破风而来,从他身后射出。他捂住脸,只见箭矢飞出去两三丈,没入泥土中。指缝中流出湿黏黏的血,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只箭擦过了他的脸,带着惊人的力度。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来。
又是一根箭,钉在衣角下。他的行踪完全被暗箭所捕获。射箭人就在不远处,如影随形。孟留真像一只被围猎的困兽,在乱箭中几经辗转,慌不择路,迫近悬崖边。他停下了脚步,终于无路可逃,回过头,只见月光里的人骑马而来。
姜雨手挽缰绳,穿得非常单薄,黑色长发在夜风中起落。她注视着浑身是草的孟留真,道:“这么短时间,摸熟路线,真厉害。”
孟留真:“三姑奶奶说,能逃出去算我有本事。”
姜雨前进一步,孟留真就退。
他离悬崖越来越近,踩过一根根孤若无依的草。
“柏子仁、茯苓、合欢皮……”姜雨道:“就想迷晕我?”
“三姑奶奶看穿了,却不说穿。”孟留真明白了什么,自嘲一笑,道:“就是想看我走进绝路吗?”
马蹄乱踏,姜雨抓着缰绳,“腿长在你身上。”
孟留真摇头:“我走错路了。”
姜雨:“
孟留真袖中的手指握紧。
月色下,他脸色发白。
姜雨冷冷道:“跳啊。”
孟留真回头一望,便是黑暗的虚空。
“我只能去死吗?”他心酸道。
“你也可以……”姜雨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一簇簇捋顺。她缓慢地接上后半句话,“跪下来,求我。”
孟留真一愣,旋即苦笑起来。
这个人啊……
坏的时候能要了他的命。好的时候,又亲自为他上药,让人给他留夜宵、修房顶。
孟留真的挣钱大计,都被她否了。缝衣服攒的铜钱,一辈子也还不完八万两。难道他只能永远窝在这座山上?他还要去找小雨。
孟留真不肯屈服于命运,一直想着跑,上次不熟悉地形,失败了。这次想方设法摸好路线,却被姜雨撵得慌不择路,跑上悬崖。他心下叹气,认了栽。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姜雨,他别无他法,一撂衣摆,迈开方步。
他没有说求饶的话,跪下来朝她磕了一个响头。
姜雨坐在马上八风不动。
这个响头,她受得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孟留真跪得如此利落,让她还没升腾起来的怒火,生生降下一半。她是奔着发泄的意味射出那一箭的,目的就是让他破相。姜雨跳下马背,走到孟留真面前。不知道为何看着他服软,竟然十分不爽。
孟留真直起身,非常天真地问:“可以了吗?”
姜雨皮笑肉不笑的,想踹人,又想扇他一耳光,“你可真是个软骨头。”
孟留真道:“我总要留一条命在。”
姜雨揪住他的衣领:“你的命就这么金贵?”
孟留真:“有个人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他擡起眼,脸还在流血。
“找谁?”
“小雨,我兄弟。”
姜雨触碰他的伤口,道:“不用找了。”
孟留真疼得抽气。
姜雨凉凉地笑了一声,“他早就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