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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岁禧(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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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偿年垂眸停驻片刻,小心皴擦几下银锁,而后重新擡脚。

菩提落叶时,简短黑发随晨风飏起,耳边鸩鸟的坠子轻摇,一身墨绿色窄袖短衣裙,像极了心无凡尘,俗世清净地走出古寺,登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驰去。

——将近午时,赵无澜和赵晏清在寺中简单用过素面,携手回水叁陆。

沉香霭霭,禅音余韵。车辙缓缓碾过,马车中,赵无澜抱臂,思及所见,慢慢歪头,倚在赵晏清肩膀上。

“我们既以水叁陆名义为普渡寺捐香火,也为一年战火忏悔祈福……沧生,你现在可以告诉娘,回来就闷闷不乐,到底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

赵无澜默然阖眸,轻轻侧身,多年之后,还会像个稚子一般,埋在赵晏清怀里。

不多时他就哽咽起来,积压的凄风苦雨,化作泪眼埋怨:

“娘……为什么……我那么执着喜欢的人……”

赵无澜倒抽口气,咸的眼泪呛入喉中,心事愈渐酸涩。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生来就不会爱人——”

……回溯,三个月前,南山五百三十四年,十月初。

南陆战火将熄,众人确信来犯者大势已去,赵无澜却依旧不敢松懈眉头,直截了当辞别殷许秋,马不停蹄驰回木贰陆。

他在这十个月流了很多血,受了很多伤,也有辗转难眠的无数午夜,冷汗梦回间,皆是离别前,弃偿年给他的那两个字字诛心的选择。

他记得那人生气蹙起的眉头,记得那人难过抿住的唇角,却唯独模糊了那人笑时眉眼弯弯。

“弃偿年!弃偿年——”

风雪马带着他返回雀族春雪平原,带他重登上惊险的芳琅山,带他失意地离开长安又往隐世之里。

“你究竟在哪啊……你去哪里了……”

“不是说让你等我吗……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心无垠,有界封疆,赵无澜在噬心的疼痛中滚落马下,地上厚厚的积雪浸湿了他衣袍,化开其上沾染的旧血。

“咳咳……呕——”

风雪马在身侧萧萧而鸣,低下头颅在赵无澜耳边蹭,见主人没有动静,着急地来回绕圈走。

白马忽而眼尖,遥望月下北海,巨石边倚靠着一个人,尚不知生死如何,遂咬着主人衣领,努力从雪地拖过去。

没在地上蹭几道狼狈痕迹,赵无澜就重新拾起希望之火,恢复人样儿站了起来。

北海边的人一息尚存,海浪潮汐没有带走他的性命,反倒像慈母的抚慰,一次次将大量的水元素浇送在木系的生灵中。

“是我太蠢了……我怎么没想到……”赵无澜看见那一抹被海水褪色的青衣,恍然大喜,“应当是缺水……缺水元素来了海边……”

“尝年……尝年你醒醒,醒醒,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赵无澜疾步又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双手颤抖地扶起倚在寒石上的人,随后紧紧抱在怀里,发狠拥入骨血,企图用他烧灼不息的火元素温暖这个敏感的人,用他取之不竭的水元素滋润这个易碎的生命。

海风吹拂,月色漾起,弃偿年在赵无澜怀中缓缓苏醒,目光由混沌变得清明,神色却也一点点变得诡异。

他缓缓擡手,抚过赵无澜眉边的疤、脸上的伤、唇角的血,看那向来风光无限的赵陆主为他失魂落魄,看得他心中恨怨不解,猝不及防地一掌推开,颤颤巍巍起身,分明带着哭腔,却凉凉笑了:

“赵无澜,你怎么还没死啊。”

弃偿年转脚,一步步走向海里,擡头看着海崖边的月亮,像神志不清的喃喃自语:“你死了……我也就不用活了……你的孩子也是……”

“孩子……我们的孩子……?他还在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之前、你之前只是单纯想提醒我南陆有战对吧?!尝年……尝年……”

赵无澜希冀顿生,涉海过去把人拉拽了回来,拉到安全地带,弃偿年在他怀里挣扎,挣扎不得,狠心一咬牙,猛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

“什么孩子,你能感受到吗,你听到他哭了吗!!”

赵无澜清楚地意识到弃偿年心绪不宁、暴躁、崩溃,遂说:“那天晚上的事你恨我,是我不对我承认我错了,可是孩子是无辜……”

“但你偏偏用我最痛恨的方式去做了断!你用你水系趾高气扬的态度欺压比你低贱的族类,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觉得你很聪明吗赵无澜!?”

赵无澜被弃偿年甩开,却并不认可他的话,很快皱眉厉声反驳:“我并不觉得我对你哪里趾高气扬了!是你内心扫不去的高低观念、你不懂什么是爱与被爱的惨痛经历、在作祟!我赵无澜对你真心实意天地可鉴,你偏要把这张明镜砸碎了复上灰我毫无怨言,但是我绝对不愿意看我的孩子再步笑靥子、或者你的后尘!!”

弃偿年顽固地要执拗下去,听罢就惨笑起来:“呵呵……我知道你不信,你不信!我就剖开来、给你亲眼看看——!”

声音压低,眼眶凄红,他一掌穿过自己腹部,霎时鲜血直流、喷溅,给那褪色的衣裳、重新渡上鲜丽的颜色!

血溅了赵无澜半脸,惊骇瞳孔骤缩之余,整个人都像被刀割开了一样。

“弃偿年……”赵无澜擡袖子抹脸,恍而回神,二十几年来,从未如此痛心疾首。他凄厉地低笑,之后一腔热血或怒火彻底冷却下来,“你疯了!你癫得可以!我这辈子再对你回头,我就是——”

话未说完,忽有三束黑影从天而降,挡在弃偿年面前,为首的竟是晦如深:

“赵陆主,不妨有时间于中陆再叙,我们容令主已经很累了。”

……

“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某日,赵沧生凑到弃偿年跟前,在转圜院晃来晃去。

“怎么了?”弃偿年正在给梨子削皮,剜下来果核叫赵沧生自己拿着一边玩。

“能不能教我你冰糖雪梨怎么煮的……我喜欢,想学。”赵沧生接过梨核咬几口,真是不浪费。

“哦,好啊。”

天赋惊人,赵沧生果然很快熟练控制火候材料,不出所料出师。

经过弃偿年的鉴定以及肯定,赵沧生得意忘形。

看着弃偿年舀这羹汤,吃一口嘴唇上亮晶晶的,他就坐在对面撑脸,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如一地喜欢冰糖雪梨吗?”

弃偿年意识到赵沧生又要孔雀开屏,放下勺子起身预备走人。

那时,赵沧生就从背后抱住他,说:“因为我认为,它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我们不可因懵懂、而逃避少年最纯粹的喜欢。”

“好比我喜欢上一个人,我就要用一辈子去证明。哪怕这一辈子如履薄冰抑或是刀山火海。只有忠贞不渝的态度,才会有白头偕老的爱情。”

“那……若你少年时就错了怎么办?”弃偿年侧目,与他额头相抵。

“不会的,”赵沧生笑得眉眼天真,“因为——”

“冰糖雪梨,首字母就是白头偕老啊!”

哗啦——!

赵无澜熬的那碗冰糖雪梨碎渣遍地的那一天,策马风火赶回水叁陆那一天,一夜未眠书写十页纸的那一天,纸上,最显目的三个字——

是他们孩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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