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长冬(2/2)
破落青衣随风摇曳,披散的长发狼狈而孤寂。
“你不矛盾吗……当年你让我断废武功,如今我回到我作为五行大陆……最低等的木系,本该的样子,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断木笑了,笑得出乎意料得纯粹:“孩子。你错了。”
“老朽不会盼着你受人践踏,因为老朽也是木系。”
断木叹气,还为弃偿年挽发:“为何木系是最低等的?为何你要说低等是木系本该的样子?”
“到底是制定的规则?你真的知道吗?”
弃偿年看着悬崖下的深水,看着深水荡漾的流光,在绝望颓丧中沉痛深思,慢而轻地念出一个许久不曾提及的名字:
“李……高壬……”
“他……我爹在遗留的手记里写……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一辈子都那么听李高壬的话……更不知,他从芳琅山出来后的所遇所见,不,几乎是他的一生,都是李高壬设计好的……”
“第一个侠义相助的朋友,长孙琰……本来就和李高壬认识……第二个好知音,赵晏清……是李高壬的表妹……”
“就连风沉慕秀,都是长孙琰有意撮合,实际为了借我爹,诈出风沉慕秀的骨柔族血脉,得到一分为二的孔雀石。”
“是……李高壬提前对风沉慕秀下手,假借笑靥子之手杀了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因此……间接让我爹心理阴郁寡欢,长期受他人的精神控制,才让我爹死得毫不留恋……”
“我爹明明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他为灰暗的五行大陆增添了那么多色彩,却死得那么苍白……临终,被那些虚情假意的人伤得油尽灯枯……”
断木脸上有悲悯之色,他说:“哭吧,孩子。芳琅山之所以难登,就是让你做足了心理准备去接受残酷现实的。”
“我理解李高壬所畅想的平等的五行大陆,他说五行和谐共生,他说芸芸众生皆是平等,在那个李高壬没死之前,在南山四百八十八年前,或许五行大陆真的在和谐共生。”
“然而,作为江湖令主的他,作为最先觉醒的金系神龙族,本身就是一个不平等。因他而兴起的元素划分族类,就是一个更大的不平等的开始。面对这样的元素分流,我们要做的,就是消灭元素。才有可能回到宫廷时代之前的面貌。”
“而老朽倾尽大半生,发现骨柔族的禁术是摧毁元素的唯一力量。”
尝年擦拭泪眼,慢慢恢复心绪,攥紧衣袖,对此言可行性进行长久的思量:
“傩律曾让我以骨柔族王室的名义,与他们同谋复仇……可是,假使我们真的成功了,假使灭绝的古族重新在大陆恢复了话语权,他们是否就要因为改变了大陆秩序而成为新的统治者呢……”
断木依旧叹气,拉尝年起来,说:“老朽不知。但老朽确信,没有比如今,因五行元素,而带来的、更糟糕的秩序了。元素的差异,就像给统治者附加的统治工具啊。”
乍暖还寒的春风在悬崖峭壁间徘徊,拂过弃偿年乌黑的长发,抹去了他的眼泪。
“孩子,老朽已经将自己的理念目的,将李高壬的蓝图全都跟你讲明白,这可不算欺骗或是诱导了吧。因为老朽与你是平等的,在木贰陆我们都是骨柔族,在五行里都是木系。”
“我不会把你当成下一个笑靥子,不存在金系神龙族,或是火系凤凰族,水系贵族对你的倨傲,选择权都是交给你的。”
弃偿年被风吹得清醒,被悬崖惊警得明晰,历历地知道自己心中扎根十年的“南山道”愈发脆弱,不是因为断木拆解心防的循循善诱,而是因为自己本身的动摇与质疑。
许久后,浓云散去,悬崖上日色璀璨,或许是直面阳光的缘故,眼眶的热意再次涌上,弃偿年没有将泪水拭去,反倒轻声问:
“断木……是你的名号,请问,你的本名是?”
“哈哈,我叫风沉析。曾经也是慕秀的老师,他是我十分欣赏与珍爱的徒弟。”
“你们是一家人,可你比他更执拗。你这份可以不顾一切的执拗劲儿,恰好是孔雀石能够接着选中你、认定你的原因啊。”
“风沉老师……请问,我应该做什么?”
风沉析牵着他,缓缓走在悬崖的反方向,又回到了上演惨剧的那棵树下。
弃偿年看到前方的草丛中,一方新坟与木碑,一位姑娘在坟边静守着,眼眶通红,泪水朦胧。
“去吧。”风沉析将弃偿年推到前面去,弃偿年半信半疑地往前踏出。
那小姑娘看到弃偿年,竟然还认得出来,于是哭得更加愧疚自责:
“是你……我记得你……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
弃偿年默默摇头,走近了,却见木碑上刻着那样醒目的一行字,让他难以抑制地浑身战栗起来。
“那个少年……竟然是你……你的……”
“他是我亲哥哥!哥哥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才……哥哥……哥哥……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
风沉析一路走来,长吁短叹,他为医者,却长有难医人心之痛。
二人一道下坡,遥见远处,一个农夫,正驾着辆牛车往北去,风沉析便止住了脚步。
“尝年,你目睹了那对兄妹的遭遇,想必应当明白了。”
“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着,你不要见到悬崖,就想到轻生。”
“你既想让我告诉你怎么做,那我便问你——”
“你活了二十余载,你见过最美好的事情,或者最美好的人,是什么?”
尝年听到这个问题,不解地看向风沉析,然转过头去,他的目光缓缓由空虚变得切实,他轻声重复那几个字,最美好……最美好……当他心中敲定答案时,再次无可奈何地热泪盈眶。
微寒的春风缠绕青丝,只听他万分笃定又颤抖地回答:
“我见过最美好的事情,最美好的人,都是……都是……”
一刹那,鼻尖酸涩,泪痕划过旧伤,尝年攥着衣袖,低下头,泣不成声:
“——是赵无澜。”
天地静默,静默中复苏,风沉析神色悲悯,轻拍弃偿年肩膀:
“去找他。去找他吧,孩子。”
“这世界上,只有他能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