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流(2/2)
“你不是想见长孙否吗,哈哈,哈哈哈,他在西海,你的阿否马上就要回来了……”
殷许秋进入殿中,就听长孙明如是乱语。
魏倾城额头出了薄汗,掩去面上隐晦的心虚与不安:“看,他就是这个疯癫的模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说阿否阿否,阿否就是他的小名,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
她一边期待着长孙明不是在发疯,而是当年那个孩子真的没有死在西海。一边又惧于“马上就要回来”,担心是不好的事情发生,因此千方百计找到殷许秋,以防万一。
殷许秋看破不说破,淡然俯身拉起长孙明,说:“他应当是百毒丹重新发作了吧,阿姐,你若顾虑忧心,干脆把他交给我。”
魏倾城眼神闪躲,这并非她所愿,若是长孙明忽然清醒,将自己的事全抖出去怎么办?
“那、那还是不了,待在熟悉的环境,病才容易好……”
殷许秋无奈,只道:“好吧。若情况恶化,改天我向赵小主要些真火,给他再熔一熔毒素。”
“好……好。”
回程时,殷许秋特意去殷三府瞧了瞧,然而开门的竟然是蒙月。
蒙磊虽凶残狡猾,然而待他妹妹却极好,蒙磊死后,蒙月不想留在自己那个家,于是搬来殷三府和殷烬雪一起住。
少女妆容清淡素雅,开门时,面容衬着越墙而出的桃花,却略显憔悴。
他们虽然是表兄妹,然而因为家族内部权力利益纠纷,显得陌生如斯:“殷家主……你,你找烬雪姐姐吗?”
殷许秋察觉她神情,问:“她不在吗?”
蒙月抓着门边,轻轻说:“烬雪姐姐说,等桃花落了,她就回来了。”
“可知为何事而去?”
蒙月这才擡眼看了殷许秋一眼,却流露出脆弱的怯懦,慌慌张张道:“我真的不知道。”
话落,她就把大门关上锁严,带的风把桃花吹殷许秋一脸。
……
三月中旬。神龙山不远,转圜院内。
气候温和,入夜温度尚可,花容失准备去金壹陆找孔雀石,践行他以假乱真、换走李眉清令牌的计划了。
由于转圜院可以带走,如此清夜,还在不慌不忙地洗衣服。
当他抱着木盆,擡脚跨过堂屋门槛时,耳边却蓦地传来破风之声,穿透了梨花氤氲的静谧月夜。
一支木簪携着一张纸片,当即刺在墙缝。
花容失缓缓躬身放下手上木盆,将那簪子取出来。
他垂眸端详,这簪子是赵无澜常带在身上的那个。其上纸条又云:
“子时南海珠光湖见。”
花容失心下疑惑,难以确认是否是赵无澜。
他思忖片刻,而后,暂且收起转圜院,用指环召出尘寰外,小心地走进从前赵无澜住的房间。
——大扫除年年有,但他每次都避开了赵无澜的房间。或者说,自十二岁起,细数来,真的一次都没进去过。
开了锁,有灰尘扑面而来,花容失挡了挡袖子,而后很快地环视了一圈。
大抵因为某种感情因素,没得到主人允许,他还是有些尴尬。屏蔽一切杂思,飞速踱步至书桌箱柜处,钥匙试了半天,最后一个抽屉里真的有赵无澜“遗迹”。
他将方才字条重新展开,与册子上的笔迹对照,写字笔画、神韵果真如出一辙。实在要说不同,就是字迹更成熟,总之没有变好看就是了。
现在酉时方至,赵无澜子时约他干什么?
沉吟而不得结果,花容失目光无端落回赵无澜从前的笔迹上。
笔迹泛黄发旧,还有潮湿味道,然而所录之事力透纸背……
“南山五百二十一年,十二月,第一次下山,就是要当师兄的人了!
这句话。师徒三人走在神龙山山道上,经过刻着“神龙山”的石碑。
七年前的场景重现于脑海,而越是往后翻,他就越有种颤栗之感。
“南山五百二十三年,春三月,山下的梨花开了,尝年抱了满怀回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南山五百二十四年,酷暑七月,我在尘寰外练功昏倒,是尝年把我拖了回去。虽然事后只字不提,但我昏迷时心里清醒,我师弟抱我三天三夜,他身上冷的,我在梦中都想加衣服了。”
“南山五百二十五年,山中夏夜,尝年跟我说,他想成为天下第一,改变木系被人们践踏的命运。那夜里,他哭了。”
“南山五百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二日。距离我们能参加五行祭典,还剩最后一年。时间太快了,我还不想离开神龙山。我不想和他形同陌路。”
“南山五百二十五年,九月,他在雕鬼门关,神龙山,刻了好多簪子什么的,但唯独不给我。”
“南山五百二十五年,九月半,我输给他的第一千四百四十四次。只要我一直输下去,就能一直找他切磋。若是这样,天下第二也不错。”
笔迹戛然而止,三年前的秋季,是他们猝不及防分别的开端。
赵无澜的简笔画随年岁愈发精湛,也愈发仔细复杂,笔记里“尝年”逐渐用他代替,逐渐一整本都是他。
为数不多笑着的,鲜有人知夜半哭了的,还有跟赵无澜生气红脸的,午后趴在合欢树下睡着的,独自在溪边雪地里坐着看月亮的……后来连一根根睫毛都画得清晰。
有些他根本不知道或者淡忘的一帧一幕,都被赵无澜珍藏起来了,都在尘寰外染尽尘埃。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让他心中倍感酸涩。
擡眼望月,合上笔记归还原处,直到落锁,“喀哒”一声,才让他瞬间清醒。
——除了赵无澜,应当没有旁人知晓那支梨花簪的意义。
但赵无澜不应当知晓自己身份。
思及此处,花容失眸光倏然清明,他攥紧字条,即使是圈套,看来也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