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夜(2/2)
穿着花衣的白面红颊小偶人,栓着脖子悬在摊车连缀的吊绳上,像死去的稚子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此时,一位身量差不多高的男子披着黑斗篷朝这边走来,白净的手指伸出斗篷外,挑选一个小偶,不发一言,付钱走人。
隔壁卖尸体的蒙大叔缺牙少眼,见老人开张,一如既往地咒骂道:
“你摆摊摆了多少年了,骸骨娘,咋还不死?”
被称为骸骨娘的老婆子兀自佝偻坐着,棕灰老旧的瞳孔在油灯跳跃下,好似生命已流失。
花容失注意到男子留下的一锭银,心道,果然黑市么,一个巴掌大的偶人竟如此昂贵。
他假装无意地走向前去,在骸骨娘摊位,忍住一旁尸体味道,留驻片刻,发现小偶人各有特色,眼睛眉毛画的都不同,有些瘆人得生动。
花容失看得久了,骸骨娘幽幽擡起枯眼,笑得和蔼,然而在此黑市灯影幢幢中,就显得愈发诡异:“客官久驻……可是要买些什么呀……”
“可惜,俺老婆子一天只卖一件儿……”
骸骨娘行动缓滞地收摊,笑容在嘴角挂着下不来:“小孙子……守在家,怕黑该哭了……不能吵到邻居。”
“哎,年轻人……等等,”老人想起什么似的,从摊车后伸出枯瘦的手,递了个小瓶子给花容失,“回去路上多黑呀,送你一个会发光的小虫子。”
“别害怕……老婆子长得丑,但没有坏心。”
花容失默默擡眸,消解几分警惕,努力看起来温和有礼:“……谢谢。”
他留驻原地,目送骸骨娘消失不见。
“——小伙子,看这么久了,要不买具尸体回去?”
一旁蒙大叔冷不丁地插话,花容失吓了一跳。
他强装镇定,低声询问:“谁……的尸体?”
蒙大叔偷不掩地掀开盖尸布,烟嗓声沉:“想谁,有谁呀。”
尸布下,一张没了脸皮,掏空心肺的尸体,已然莫辨。
赵无澜在黑市,随人流兜转。他逐渐就觉得不妥当,心里暗骂长孙明什么馊主意,上这儿来找真火,再用于建筑大桥的正事上,总觉得非法不正当。
气味难闻,鱼龙混杂,赵无澜在地下摸索至亥时,终于如释重负地在尽头找到出口。
他以为出来后,眼前就会是一望无际的西境旷月,然而目光所及,逼仄高巷,缺月孤悬。
夜里打铁之声依旧不断,赵无澜绕出巷子,竟真的是火南巷!
怎么,地下巷子挖着挖着就挖到地面了?
赵无澜无法相信这就是事实,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来都来了,真火也没弄到,不如再去拜访一下唐还西?”
他凭借记忆寻找唐铁匠铺子,踩在石板路上,时不时在黑黢黢夜里发出“哐当”的石板不平声。
铺门是不开的,赵无澜想起唐师傅铺子有窗户,于是偷偷摸摸绕到窗后。
“唐还西是个女铁匠,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诡异……”赵无澜说服自己,“算了,证据是我清白就行。”
赵无澜白日里,没有看见打铁铺子里有床榻,也不能确定唐铁匠会在家,他敲几下窗户,轻咳几声试探:“唐师傅!在不在呀!”
毫无动静。
赵无澜又喊了几声,喊得隔壁铁匠都停下来,想用火钳教训他。
“唉唉唉,别别别,我错了!”赵无澜忙住口。
“唐大匠晚上不住这儿,她只有大中午来打个铁,你别白费功夫了。”
“哦!”赵无澜悻悻朝屋里看一眼,只发现黑抹布窗帘被摘除了。
“你不是水叁陆的小陆主吗?天天没个正形……混世魔王嘞!”
“……我爱咋咋,你住海边啊管这么宽!”
赵无澜说完就跑,滥用沧澜生,直跑去了火肆陆最大的酒楼。
他约了长孙明,百里途,烟桥,在隔世清欢楼里聚餐,当然先在里边沐浴浴了个昏天黑地,洗去从西境黑市带来的异味。
在两个纨绔的带领下,四人都未归暮霭火明宫。
……
花容失从黑市原路返回,攀井于他倒是不难。
可出井如何?
——旷境暗月,黑鸦声躁,尸臭遍野,孤冷幽寒。
压下心中无言的情绪,花容失又独自跋涉半个时辰,远离西境,才用李世外留给他的指环,召出转圜院。
取火烧掉夜行衣,打了热水,他将全身没在浴桶中。
热水氤氲得有些困意,但难闻的味道随水汽还在蔓延,他将水换了一桶又一桶,把从前晒好备用的皂角都用光才肯罢休。当他无事可做,躺在空寂无人的房中闭眼,才发觉,原来后来,哪里的冬夜都是寒可彻骨。
“哐、哐、哐——”
“哐、哐、哐——”
魏倾城再次孤零零一人待在宫中,不曾想,敲门的恶魇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