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无法加载请减小字号(2/2)
“……”
因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井闼山替补队员辉木在后面盯着宫泽高主将和二传以及一群慢悠悠的背影。
“……搞什么?”
“不要动摇,不要去在意。”双手扶胸闭眼的得可主监督沉声说,“你只需要关注场上就够了。”
狮心王已经被逼到绝境。
宫泽高无法不换下卓有成效的正选,不得不换上替补。
就算曾经没有替补的录像和数据分析,假如替补强过正选的话,就不会叫替补了。
“无所谓的心理干扰吧。”古森在一边系鞋带,慢慢地说。
真是了不起,宫城县一贯的主核型主攻,那个力道和技巧,两种都掌握的运球方式,只有一个小小的弹腕手势做区分,稍不注意就会被耍的团团转。
之前内部3v3的时候就发现了,今天上场,好像还要强。
是上次掩盖了真实水平,还是真正的进步神速?
得可主睁开眼睛,说:
“第三盘会比第二盘轻松,也不要因此大意。”
“是!监督。”
·
“……看起来跑的好艰难。”
虽然是高个子的副攻手,其实是相当喜爱小动物的温柔的人,昼神忍不住用牙齿咬住大拇指甲,隐隐有几分不敢看。
在他身侧,明明据说是‘短短两天内和宫泽高主将互相follow’的星海却盘腿、有如小孩子凝视屏幕上的足球比赛,一对眼睛睁得奇大,紧紧凝视着场上。
场上,任谁都看得出土屋理查的状态开始下滑。
不仅是发球出现失误,被手指挥的时候好像慢了几秒,就连跑位,也常常和队员交汇,因此出现场上停位一秒的关键失误。
……其实,就算不看这些。
大屏幕上,土屋理查脸侧已经被擦拭干净的擦伤,露出队服的手臂的青紫,被汗水完全淋湿的脸和重重下垂的衣角。
为了拖延住井闼山的攻击,他一个人承担了大部分的防守压力,甚至一度推翻了自己往日激进的进攻策略,改为稳妥为上,[懦弱]/慎重地防守。
但是,宫泽高对面的井闼山也并不是轻松的模样。
他们每局都被土屋出其不意的策略逼的早早使用暂停,在第二次技术暂停前就使光了所有请求暂停。
和第二局终盘基本都换过一番替补的队形不一样,此刻也已经换下了三人。
井闼山也是绞尽脑汁地保持着狭小的优势,因此,主攻手佐久早不得不逼迫自己承担起连续进攻的重任。
轮到土屋理查再度发球权的时候,就像被第二盘的七分发球打出了后遗症,而神经兮兮地所有人一起动,就连土屋明显力不支下勉强的一球飘发,也全员追上。
在这种模式下,两支队伍的分差一点点扩大、缩小。
星海突然直起了腰腹。
靠近宫泽高半场的看席一阵哗然,场上的主将立刻丢球回后排,去搀扶突然倒在场上的自由人。
“没事吧?!”
土屋扶着鹰川的肩膀询问。
“没、没事。”
鹰川没有血色的嘴唇都在抖。
“下去休息吧,叫仲田上场。”
“我没事,我还可以…”
“没事什么,快点下场。”赤苇佑在另一边蹲着,打断他,“休息好了再上场,一会儿和铃守一起回来。”
和土屋不一样,赤苇佑两句间就打回了鹰川想留在场上的嘴唇。
可能是那句‘和铃守一块回来’的作用。
这个一年里最开朗、最有力的后援、最坚守的队员,第一次将手掌张开,将脸埋在指间。
有眼泪从指缝掉到土屋脚前的地板上,蹦出一圈小小的水渍。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
土屋狠狠把他的肩膀板过来,动摇地盯着他: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是我一定要不成熟的你们上场,怀抱理想主义者地拒绝教练存在,强行你们跟上我的步伐,你们是在陪我任性!”
鹰川被眼泪湿润的眼睛怔愣地看着他。
又有泪水蔓延。
“……回去吧。”土屋说。
·
虽然早有预料。
虽然早有预料。
在我方队员连续下场两位正选,井闼山却迅速换上休息好的替补,重新组成攻势的时候。
土屋大幅度地呼吸着,手中抓着排球。
他大大张着嘴,什么口呼吸鼻呼吸全部丢到九霄云外,仰起头,凝望头顶眩目的灯晕。
心想。
他究竟是干什么呢?
没有底线的疲惫。
以不成熟的队伍和IH的冠军完全体交战,对方教练技术浑厚,两次打断了他们的进攻步伐,两次凭换人和暂停结束了他的发球状态,队员全体久经训练、体能完备。
……当初,是因为什么才执意不要教练的来着?
在一片眩目——犹如苦夏的眩晕中,土屋仍保持工作的耳朵流淌进了一点声音。
好像是有谁在对他大吼。
疯狂的大吼。
熟悉的音色,音高比一般人高,疯狂而不间断地叫他的名字。
【……土……】
【…………tsu……chi】
【…土屋……”
“土屋……!……屋理查……!”
“土屋理查!!!”
像是被一拳正中眉心,猛地回神。
现场并不安宁,气氛并不安定。
热切的空气充斥在每一处空间,看席所有人挥舞手臂强硬的尖叫呐喊。
侧后方临时看台左下角,个子不高,站起来朝他挥舞的人,就要小跳到他跟前一样的焦急和呐喊。
……星海?
星海光来喊红了脖子,整张脸都在扭曲变形地喊:
“发球!!!!!”
土屋猛地回神,裁判已经把口哨叼在了唇上,土屋立马左脚前压,高高的将这球弹起,在裁判示意发球超时的口哨声前,用已经发麻的右手咬牙扣上这球。
一个距离有点远的飘发。
不过没有到失误的程度,因为虽然在跳发助跑的位置不得已发了飘发,这一球依旧飘过了拦网线。
·
……好想休息。
比赛的后盘,土屋用双手掌压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已经是生理性地呼吸。
并不是缺乏氧气,而是小脑控制的生理行为,容纳了超出一般容量的氧气。
赤苇佑的手轻轻按在他背心,还有前辈没有起伏的声音:“去休息吧。”
哪怕赤苇佑本人比谁都清楚,土屋此时下场,就意味着宫泽高失去这局和放弃坚持了三局偷偷进行的战略。
土屋的心脏难以控制地鼓胀一下。
他抹掉和干涩的口水一起到嘴角的过呼吸的铁腥味,拍开赤苇佑的手。
他站直上身,生气地朝他吼:“你不是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所以才在换场的时候配合自己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不能光看着你难受。”赤苇佑在剧烈的喘息中,眼神却维持在平静,向替补席看,“也不是说没有可能,你先去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第四局再、继续。”
“……”我又在干什么呢。
看着这样坚持到底的二传手,土屋愤怒的心脏缓落回去,小小的抽疼。
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说。
赤苇佑捂住过度呼吸难受的喉咙,苦笑道:“没关系啦…”
·
想要实行那个战略,现在的队形是绝对不行的。
替补没有正选的强度,可以作为非重点的队形过度,想要以这个队形坚持一盘,痴人说梦。
原本拼死咬住的分差以迅速的幅度向上攀升。又望了计分盘一眼后,土屋不得不来到替补席。
他单膝蹲在长椅前,自上而下凝望铃守的脸,小心地问:“还可以吗?”
铃守的脸躲在毛巾的阴影下,漆黑,平静,疲惫。
他突然笑了一下:“土屋,你看着比我还难受。”
喘息是,胸口的幅度是,干燥的嘴角是,脸颊处崩裂的伤口是。
他没有嘲笑的意思,就真的只是,在一片空白中,诚实地说出了露到嘴角的第一句话。
于是土屋也笑了。
他用手臂趴在铃守的膝盖,肩膀起伏,闷闷地笑。
因为只有两只手臂盖住脸的时候,才不会被看席和摄像机发现真实的自己。
“我可以。”
旁边传来了一声。
鹰川把毛巾丢到一边,说一句话咳三下,但看脸色真的比之前好了不好:“走、咳咳,上场,我,咳,没问题了。”
铃守也立刻说:“我也是。”
“真的吗……?”
铃守朝他笑:“毕竟,好像英勇的狮心王用现在的队形也没办法了。”
·
来回上场,叫铃守的副攻手共换上撤下了两回。
自由人换上撤下了一回。
个子最高的副攻手撤下了一回,未再上场。
共计六次换人机会,全部用光。
分差还是很大。
弥补不回来的大。
丢掉这一局的隐隐预感。
土屋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和汗珠一起向下滑。
“狮心王——!!”
从某处的嘈杂看台一响冲天的呐喊。
“がん——ば——れ——!!”
这样的尖叫叫本就嗓音低沉的男性因此喊破了嗓子。
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土屋还是侧头去看。
白鸟泽的五色工,站起来又喊了一次。
……好有力气,在【橙色体育馆】喊的这么响亮,校内的肺活量测试一定是第一吧。
……能不能借给我。
就这一瞬间,仿佛镜面效应一样,右方又传来了一声:
“狮心王!!!”
好像是几个人,音量比较集中。
朝反方向扭头的时候,正好在迷蒙的视野里看见几个眼熟的发型一起喊:“がんばれ!!”
……乌野?
逐渐响起“がんばれ!”和“狮心王”的看台中,距离最近最近的一处有只白色羽毛球:
“がんばれ!がんばれ——!!给我がん—ば—れ——!!”
明明只是几句鼓气和加油,一点热量和体能都传不过来,却好像真的因此有了点力气,再度站直。
·
场上的形势十足危急。
得分危急,场上正选的状态危急,主将危急,这场比赛就没有一个不危急的部分。
——但是,只是对宫泽高而言。
井闼山如今稳扎稳打的胜利,叫看席有半部分都是属于他们的欢呼。
“努力!努力!井闼山!”
“努力!努力!佐久早!”
“努力!努力!古森元!”
“努力!努力!饭纲掌!”
简直跟追星一个挨个都要喊一遍,东京都本地的学校就是这样,哪怕场馆越大,因此本校来的人相对比率更小,可是聚集在一起的力量和扯着嗓子喊都是响亮的。
及川彻望着场上狼狈的主将。
都说了用二传能更好地分配体力。
就算后续出现了各种意料外的情况,及川彻依旧认为他所属的二传战略有不小的胜率。
而且‘二传’,意味着‘控制’。
‘主攻手’的攻击力固然强盛,在失控的关头,就是会像现在这样,失去唯一的攻击力武器,不得不弥补防线。
但是,与此同时,岩泉一闲谈般问了他一个问题:
【那假如是你作为土屋理查,你作为二传的立场,打算怎么获胜?】
怎么获胜?
……
及川彻陷入了沉默。
作为二传,作为掌控全局的存在,他固然可以掌握队员的体力消耗,可以调度局势,可以掌控进攻。
但是,那也仅仅是[拖着]罢了。
[拖着]局势,咬住比分,让局势以缓慢的速度进步。
可是,原本的结果还会是结果。
宫泽高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过去没有学校可以利用这点,只是土屋理查的风头太盛,他的实力让弱点变成了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挑衅】。
但不代表这弱点永远不会被其他学校利用。
场中,似乎和他进展的思路重合,场中的主将步伐逐渐慢了下来。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屏幕上的脸被汗水浸泡,眼睛有点没有焦距,怔怔地望着一方。
及川彻突然站了起来。
他双手把住前方的左翼靠背,猛地吸进一口空气,在一片属于井闼山的口号和嘈杂的外行人议论中,猛地把这口气换做响彻体育馆半场的三个字:
“狮心王!!”
他再度吸了口气。
体育馆的空气有温度的恶心。
但是,托这个福胸腔不觉得难受,可以流畅地以最高音量喊出去了:
——“持之以恒——!!!”
·
又有谁替自己加油,又有谁喊了狮心王,土屋一点关注的余裕都没有了。
他直直盯着前方的拦网,不仅是队友,就连对手都在前排,一副心有余悸地表情,犹豫地询问他:“你还是下场吧。”
土屋翻了个白眼后,井闼山就再也没有冒犯了。
他近乎全白的思维世界里,就只盯着排球。
和无声的倒数。
5
砰!
4
砰!
3
砰!
2
砰!
……
对面突然传来有人力不支的跪地声。
两只膝盖很响地敲在地板,咚的一下。
还没数到一,但土屋还是立马仰头去看、
——是井闼山的绝对主攻手,佐久早圣臣。
跪在地上,两只手紧地攥出白劲地攥住右脚踝,卷曲的黑色头发因下垂而挡住表情,只在空隙里看见咬出三叉神经的后颚。
井闼山的监督立马站起来,双手挥舞着示意暂停。
井闼山的主攻手佐久早小腿抽筋,而且是相当严重的状态。
似乎几球前就有预感,只是佐久早本人坚持留在场上,因此演变成现在的后果。
就像宫泽高的土屋理查不敢下,井闼山的佐久早同样不敢下场。
或许说[敢]这个动词有些言过其实,而且那一瞬间,出现在球网两边的人的心中,无需修缮的第一想法,的确是:不敢。
井闼山的队员全部围了上去,将突发情况的主攻手搀扶下场。
这期间,井闼山更换佐久早的替补偶然回头望了一眼。
然后,被那双淬过榴火的金色眼睛的直勾勾逼地打了个哆嗦。
·
井闼山自由人,古森元也,小腿抽筋,临时下场。
井闼山正选副攻手,辉木一心,力竭,临时下场。
井闼山二传手,饭纲掌,小腿抽筋……临时下场。
三个从没被替换过,坚持了三局的强力队员全部因为小腿抽筋下场。
急救员久久待在井闼山的场边,确定没有问题,只是肌肉重复性单方向运动过头,导致某一方向的肌肉束全部疲劳。
虽然是无伤大雅的运动抽筋,可是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常态,最早也需要下个星期,尤其是这个严重程度。
一人还好,连续两人、三人,以及拦网对面丝毫不意外的宫泽高,场中实际发生了什么似乎无需太多赘言。
狮心王·土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朝井闼山的临时医务所看过去。
自己做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只想凭借这个忍了三局的盘,凭借好不容易偷来抢来的优势,把庞大的分差,一个个,一分分,全部擡起来。
就像有人在后面追着一样,明明力竭了,身体四肢又涌出了力量,近乎于一种求生反应。
对,胜利已经是我人生的本能了。
他凝望着排球,依靠队员们自主的运球,连指挥他们的余裕都没有。
一分。
一分。
20:9
20:10
20:12
20:13
……
生命的血液一点点流进干涸的血管。
这是狮心王的成名绝技,是普通的豪强高中替补选手绝对接不起来,被耍的团团转的武器。
在所有人的屏息中,分数一点点、单方面的上升。
坐在西面看席最后方的稻荷崎因此也压低了呼吸。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吐出任何感慨。
不同颜色眼睛的反射中,就只是台下一球球单方面虐杀的,终于摆脱束缚的狮心王。
身侧的女性不知为何,用手抵住眼睛,过了会儿,北信介察觉到掉在她膝上裙面的泪滴。
“……很艰难吧。”他说。
过了会儿,女性缓缓地点点头。
“你也很喜欢他吧。”
北信介笑着说。
“坚持不懈,逆境逢生,在最困难的逆境中依旧矢志不渝的狮心王。”
北信介温和地望着场上:“高中能和传奇球手一届,我很幸运。”
女性啜泣着说:“没有其实是他比较幸运。”
不过被呜咽染的太凶,已经听不出音准了。
·
奇迹般的逆转,已经是单方面扣杀局的颠覆。
20:25
自从佐久早、古森、饭纲掌连续下场后,井闼山就再也没能得分。
下场的井闼山队员们满脸都是惊慌,一群人围着监督,争吵不休。
音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原本三言两语的多个声音逐渐萃取成只有两个人。
“我要上场!”
“不行!”
“再不上场就输了!我离冠军只有一步!”
“不行!!”
中年人的怒喝镇住了遇到突发天气灾难一样慌张的虎群。
不仅压制了慌乱、无措,就连呼吸声都一起抹消了。
寂静的场边休息席,像是阳炎下扭曲的空气一样产生了漩涡。
土屋在赤苇佑怀里,闭着眼,被他一下一下地摸过脑袋。
半只耳朵都压在赤苇佑胸前的队服,只有另外半只耳朵倾听这场因‘失败紧随而来’的漩涡。
井闼山混乱了啊。
因为闭着眼,所以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呼吸好乱,太勉强了,勉强到心脏要跳出来了。
……好累。
是又有人往自己头顶盖了层毛巾吗。
眼前的黑暗逐渐沉寂下去,沉进了好几度的黑暗。
轻柔的手在头顶抚摸,从发旋一路抚摸到发尾……轻轻的手。
……
在一片很混沌的黑暗里面,土屋好像听见苹果的声音。
絮絮叨叨着什么,在那里重复什么[当然不可思议了,这是奇迹,区区一年、八个月……]
Baba。
因为有点吵,土屋‘啧’了一下。
苹果立刻收声。
[……土屋?]
半晌,它犹犹豫豫地叫。
[干嘛?]土屋累的要死,而且不知为何,胸口起伏不顺,尤其不爽,[你去哪了?]
刚刚怎么到处见不到你。
[我在后面观赛啦~你一直看着选手,当然看不到我呀。]
[你这果怎么这样,]土屋超大声地怒斥:[我正在关键时候呢!你不是未来的青少年教育学大家吗?这时候需要有人陪伴懂吗!]
[已经有很多人陪着你了。]
好像是,那一声声呐喊、助威、熟悉的音量。还有一些不熟悉的,不过被自己忽视了。
好吧,他承认最累的时候只想过一秒秒苹果,内容还是不太积极的方向:这时候苹果居然没来烦我。
[所以,你在哪?]土屋问。
[临时看台C区,从后往前数、哎呀我就在最后一个座位啦。]
[哦……]
苹果又絮絮叨叨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
黑暗的空间缓缓沉寂下去。
就像是在水面漂浮一样,土屋伸展双手双脚,在虚晃的空间回荡。
没有声音,没有视野。
寂静又空幽的世界,土屋一个人在这。
双手双脚因重力下垂,被温暖的液体笼盖。
清爽的气味包围着他。有一股柠檬味。
[谢谢你。]
苹果说。
[和你合作很愉快。]
……
……
【……】
他猛地惊醒。
铺天盖地的呐喊和嘈杂声灌入耳膜。
膝盖有物品坠落的折叠感,向下一看,是鹰川的外套。
他抓着鹰川的外套,倏地侧头看。
在猛然亮起的视野中,六人,又六人,分毫不让的十二个人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挥起汗珠,汗珠挥至半空,被四面八方的射灯照亮,折射出锐利的光线。
过强的光线造成曝光。
拦网仿佛是画卷,这时候才随视野拉开。
砰!
排球和一双双不同高度不同肤色的手相接。
威严的裁判在标志杆前,嘴里的哨子永远没有落下去的时候,一只手高高的举起,红色的小旗子在飘扬。
看席。
场地。
飞旋的排球。
摄像机。
来回移动的工作人员。
紧跟着双方队伍的第二裁判。
“土屋!”替补的小山很高兴地迎过来,“你醒啦?”
“醒、”
土屋把外套丢开,发现自己霸占了一整张长椅,其他需要休息的替补选手可怜巴巴地双手抱膝在替补区。
“几盘了?几点了?比分多少?”土屋一把扯下小山的领口。
“呜哇!?我、第四盘,没过去多久,二十多分钟,然后,24:比……”
耳侧突然传来了很尖锐的哨响。
“卟————”
土屋下意识地擡头跟着望过去,第一裁判在高于地平面一米二的位置,高高地擡起左手。
最后方,所有攒动的人头的看台的最后,偌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闪动了最终分数:
25:11.
区区二十多分钟,就打了三十六球。
土屋怔怔望着屏幕上的分数,有一种‘自己不是在做梦吧’的恍然。
大汗淋漓的宫泽高队员们下场,看见表情怪异的土屋,先是一顿,随后很高兴地迎上来。
“土屋!”
“土屋你醒了!”
“理查你终于醒了!”
“会难受吗?!”
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甚至脚步还略有跌撞。
土屋被一群人包围,发怔地看着他们额头鬓角的汗水。
一股浓烈的汗味包围他,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液湿透了,皮肤下的血管剧烈地流,像是要爆发一样把皮肤蒸红。
只是从皮肤看,就知道他们为了自己‘要获胜’的口号,仅仅今天一天,遭受了什么罪。
“我、”
土屋一只手心抚上额头。
“我、不难受……”
他呆呆地说着,向左看。
“井闼山他们……”
然后,他看见被井闼山的队员搀扶下场的佐久早。
井闼山的右脚状似完全不能移动了,从脚踝开始,小腿肌肉肿胀,他已经把袜子丢了,却还是看得出左右腿小腿肌肉大小都不一致。
他拖着自己的右脚,一瘸一拐,在队员们的帮助下下场。
接下来还要交换场地。
井闼山的随队急救员紧紧围在佐久早身边,‘有知觉吗?’‘冷还是热’的诊问接连不断。
佐久早被层层包围地坐在长椅,一句都没有回答,只是用单手掌心紧紧堵着上半张脸,鼻子几乎没有移动,与之相对的,他的嘴巴剧烈地幅度。
他的监督走到佐久早身前,佐久早似乎凭借周身不同寻常的气氛擡起头,和他的监督对视。
汗水滑下,佐久早念了几个口型。
他的监督什么也没说。
——只是摇了摇头。
·
力气回来了。
不是那种干涸的、枯竭的、像是要存在最后一天的虚假的没有热量的热辐射。
四肢虽然沉重,脚底虽然疲软,可是肢体末梢不凉,火热的温度,象征着最年轻的躯体在完全健康下的能量。
土屋拍着球,走上场的时候。
拦网对面的脸没一张认识。
全都是替补,刚刚他们的主将饭纲掌想上场,刚刚踏步,就被他们的监督扯了回来。
饭纲掌似乎并不认服,还在死死地往场上闯,被监督紧紧地攥住肩膀。
井闼山半场替补区,那堪称豪华的阵容,能感受到那处火辣辣的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
仇人一样火辣的针对。
土屋将球夹在腋下,另一只手高高伸过头顶,整个人身体向左拉伸。
放下手,把球换到另一方的腋下,再将躯体向右拉伸。
苹果刚刚说它在看席的C区,到底在不在,又是在哪,完全没心思看。
他久违犹如回到了自己熟络的半场,有一种脚下的地板木纹成了海浪,拖着他向上托举。
一切光明正好,一切光辉灿烂。
好怀念……
体育馆的射灯温暖地照耀他,将他的周身包裹进最暖绒绒的光斑里。
一切恍惚正如国文课本里的神话传说,英雄最终被象征胜利的光芒照耀。
在这样温和的期待下,土屋的右脚后撤一步,擡高了左手。
排球遮挡了直向他照射的光线,他的脸躲在阴影中,因此可以很轻易地睁大眼睛。
球后的观众席中,那一只只背朝光芒的阴影,无法看清神情,却用双手挥舞着向他示意。
拍过来。
他们在说。
土屋动了。
他猛地踏前,同时左手高高抛球,顺着排球离开的路线向前助跑,咚咚咚的每一脚都和他的心脏一起碰撞。
一、
二、
三、
心脏跳了三下。
他猛地跃出排球的阴影,高高地沐浴在射灯之下。
国文课本里,无畏的英雄翻山过海,沐浴了煎熬、摆脱了绝望,以勇往直前的神奇目光,向前迎接属于他的光辉。
他在半空,对准那粒胜利的羽毛,重重地拍了过去。
拍过去了。
·
一球。
两球。
三球。
……
阔别两局的连续发球得分,还是在井闼山一分不得的情况下。
土屋理查连续拿了七分。
“快拍!取额外摄像头来!”“把中场摄像头右移!”“打电话给中控室!镜头!”
从第八球开始,场边不知名的大叔就一直嚷嚷着这样的话。
在满场【狮心王】的热浪里,他似乎认为自己的音量不大。
可惜土屋的耳朵很好使,只是维持手感正热的发球状态,并不往心里去。
第八球。
从第八球开始,左方的看席就开始跟着土屋的脚步在成片成片地数。
第九球。
四面八方的看席都开始跟着数。
土屋理查完全无视了他们的音量,而只把全部重心落在球心之上。
第十球。
第十一……
井闼山临时换上了正选主攻手。
对方黑色的眼睛反射着射灯,紧紧凝视自己。
第十一球。
“lion!Lion!Lion kg!”
“获胜!获胜!不败王!”
“不败的宫泽高!常胜狮心王!”
“土屋!!加油啊!!一口气打败他们!!!”
这样的呐喊声四处都是,欢呼声、甩手掌、飞舞的横幅,不可思议地统一了阵线,听不大清其中属于井闼山的内容。
第十二球,井闼山换上了古森元也。
“脚没问题了吗?”土屋接过工作人员抛来的排球,在手心空转,冲网对面的自由人微笑,“不要勉强自己。”
——看对方的眼神和笑容,那似乎真的只出于担心,出于他们曾经略有过的一点交情,所以真诚地告诉他。
“……不牢担心。”古森元也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他盯着对面土屋理查转身的背影,望着他的脚步走直线向发球区昂首阔步的大步前进。
……怎么,会有这样的对手呢。
他忍不住发呆。
不对…怎么会有这样的球员呢。
残忍地把别人的自欺欺人撕裂、撕碎,顽强不屈地闯进你的舒适区,告诉你:
【别再自欺欺人了,睁开眼睛,我才是努力的极限。】
【我才是,此刻高中排球的极点。】
——顶点……啊。
一粒排球从他的头顶划过,古森以顽强的毅力无视所有来自脚腕的痛苦,承担属于自由人的职责,执着地回防、跟球、鱼跃。
哪怕脚没用了,哪怕肢体拖累了身体速度,只要他的手臂还灵活,就总有办法拦下不该落在井闼山半场的球。
鱼跃的手掌背将将垫在了这球正下。
“有效!!”第二裁判立刻接着喊。
身后传来土屋理查的喊声,“部百沢往前压!鹰川和我退后!”
无数人纷乱吵杂的脚步音乱了心声,不仅是六个人,有网对面,有网这面,一起从地板转递到他的胸口。
“能、能站起来吗!”第二裁判紧张地半蹲身,“古森选手,我随时随地暂停!”
“……”
汗水从眼角滑下,古森趴伏在原地,强行扯出了一个笑容。
颤抖地伸出了左手——很低的高度,像是这只手的主人正在沸水里煎熬。
“是……请…允许…我下场。”
脚腕沉重地疼,像是在烧开的开水里滚过一遍。
古森被工作人员和学校的随队医师搀扶起来,左脚不能落地,哪怕只是碰到都是钻心的疼。
回头的时候,他望见网对面棕发的少年。
长着人的模样、亮晶晶、自己私下表达过好看的眼睛、鼻子、嘴巴。
球网的对面,有个长成人型的怪物*。
·
第十二球。
第十三球。
强撑着上场的自由人古森元也没有改变任何。
土屋理查的球权还在继续。
第十四球。
场中统一地喊着‘狮心王’的名号。
那是犹如在深夜,仅仅有海浪洗刷的海岸,闭上眼,整个世界都是海浪的喧哗。
第十五球,井闼山换正选二传饭纲掌上场。
……第十六球。
第十七球,土屋的手腕抽筋,颤抖地无法理性地控制做出精细的动作。
他将右手腕在腰侧擦了擦,此时身上的球服一定浸满了汗液,脏的不行。
曾经待过无菌室的人却理所当然地觉得无所谓。
他的左手擡了一下,又遗憾地放下去,将排球丢去右手心。
……
井闼山的替补区突然响起了比看席更强烈的喧哗。
一众“左手发球!”“左右利手!”的喊声浪里,井闼山的黑发主攻手甩开他们的随队急救人员,用区区半只脚冲向一步遥的监督,两人相距不足一只手掌,佐久早却几近呐喊地冲他吼:
“让我去!我可以!!”
“你不可以!”井闼山的监督用更锐利的音量镇压,“你以为自己还能任性吗?!脚腕想报废吗?!”
“报废!那就报废!让我上场!”
黑发的高中生主攻手,黄绿色外套因为主人激烈的肩膀掉下地。
“就算脚腕报废,再也走不动!用轮椅还是什么代步都没问题!”
“让!我!上!场——!我不甘心!输在这种阶段!”
‘啪。’
倏地一阵寂静。
井闼山的替补席红着眼眶,队员们围在主攻手和监督边,却不禁侧过了脸。
右脸浮起红意的主攻手久久侧着头,半低着脸,状似没有察觉现状地凝视前方的地面。
卷曲的黑色头发在汗水的作用下沉重地落下膻红的侧颊。
死寂的空气在蔓延。
甚至囊括了靠近的看台,以及那里正在行走的工作人员。
“坐下。”
中年人的嗓音细细听去,才听得见一点点颤抖。
“……”
井闼山的主攻手缓缓坐回椅子上。
他的眼神仍没有恢复,定定地凝视脚间的空间。
中年监督走到替补席后的区域,隐隐捂住眼睛。
·
第十八球。
第十九球。
……啊,究竟,体育竞技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古森元也双手背后,空白地站着,左脚被速冷处理,只有很深很深处传来的灼痛。
真不可思议……
原来真的有人能在发球局连续拿十几分啊……
一球,接一球。
排球的影子掠过古森元也的眼睑,场上的同伴们扯着嗓子竭尽全力,徒留他一个人站在这。
左手、欸,什么时候变成右手了。
古森元也顿顿地凝视球网对面,那一整局中不断活动的身影。
不甘心。
好不甘心。
原来清晰的视野,棕色头发的灰衣服身影变成了斑驳的色块。
场上征战的队友们的身影也变成了一股黄绿。
逐渐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摇。
……啊咧。
混浊视野的哨响余音中,古森元也伸出手。
有什么掉在掌心,因为左眼短暂地清晰起来了。
随后是右眼。
不大颗的水珠,一颗颗地掉在掌心。
“……第二十一球……!!”
讨人厌的喊声像蝉鸣久久聒噪。
“……第二十二球……!”
“第二十三秋……!”
“二十四…………!!”
“……”
古森元也擡起头,努力眨眼,眼前却依旧雾蒙蒙一片。
那之前,有一个棕发的灰色影子,冷酷地击穿了他的视野。
“第二十五球!!!”
“卟!!!!”
古森元也二年级的冬天结束了。
·
第一个号啕大哭的人是谁,记不清了。
不过当古森元也哭地失力到抱膝蹲下时,有人死死扯着他的领口。
“不许蹲!”
是监督的声音。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沉稳镇定而严厉。
“站起来!列队!掌!立刻履行你的职责,整队!”
“所有人!不许哭!站起来!”
监督的怒吼回荡半场,所有人都在监督的余威下啜泣地站起来,抹着眼泪整队。
其中,古森元也看见佐久早一直是站着的。
他单独撑着拦网标志杆站立,没有借别人搀扶的意思。
他独自在那,用肩膀的球服死死压住眼睛,露不出一丝眼神。
整队的时候,古森元也看见佐久早肩膀处有一片湿迹,虚虚地向四面扩散。
也可能只是他看错了,因为佐久早的汗水已经沾满了全身。
“全员——!”
在2:3最终比分的记分板前,井闼山全员在监督的命令下躬身。
“谢谢指教!!”
“谢谢指教——!!”
他们全部跟从监督的声音,一起用尽了力气呐喊。
“全员!”
身前的对手主将,似乎是力竭,因此在呐喊时破了音。
不仅如此,还有喘声:“谢谢指教!”
“谢谢指教!!!”
宫泽高全员的声音全是掩盖不住的粗沉喘息。
蔓延而出的泪水和苦涩滋味不能让他看清眼前对手的模样。
古森元也最终不再咬紧牙关,任由泪水和汗水混合,在眼前的地板上汇聚,汇聚成青春独有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