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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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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烂泥地里摸爬滚打一遭,到最后也就只有白楚攸愿意给他一个住所。

林焉不愿继续往下走了,他想试试在桥上能不能等到白楚攸。他等一个又一个清晨的湿雾散去,等到奈何桥边的无数孤魂朝他翘首,等落日的余光降到眉梢,等成了白头翁。

可他才不过而立之年,怎么一夜白头?

仰头时才知道地府也下了雪,雪为他而来,与他白头。

奈何桥太黑了,林焉亲眼见到很多孤魂被绊倒。白乐乐走这条道时会不会觉得黑呢?

有没有摔跤?

他在奈何尽头会回望吗?

会不会记得有个人叫林焉,是没有人要,硬塞给他的徒弟?

林焉下了桥,步步回头,目目凝视,次次落空。

林焉去见了阎罗,阎罗不怪他生人擅闯,只是在得知他要找的魂魄叫白楚攸时,皱了皱眉。

林焉一定要改写结局,昏暗幽光映在他混乱又疯癫的眼眸,他下命令式说道:“下辈子,我要见到他。”

阎罗说:“这不归我管。况且,他没有下辈子。”

或许是林焉来过太多次,奋不顾身不要命的一次次闯,阎罗也怕了这位煞神,打着商量道:“那我替你问问月老?”

林焉脑海里的弦一直紧绷着,问:“你问月老做什么?他管姻缘的,我要的是白楚攸活。”

说完低下头,脸上滑过两行清凉。

他似乎是妥协了,面对空旷的地府,这个怎么也找不到白乐乐的地方,不承认也不行了。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林焉全身,他自欺欺人般妥协:“也行,用粗一点的红线,白楚攸可会跑了,一般的红线还捆不住他。”

……

忌日那天,最先来的人是兄长。

七日前白樾就来祭拜过。白樾在衣冠冢前伫立好久好久,安静的像一幅画,只是默默望着眼前的墓,透过一切看看回忆。

时间飞逝,很多记忆也淡去,唯有思念难挨,遗憾无法诉说。

白樾想,我们甚至没有告过别。

白楚攸给他留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兄珍重……”

七天后,所谓忌日,林焉也来了。

一到水云间,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跟白楚攸有关的回忆冷不防涌现,像刀子一样扎进林焉心口,出来时带血,成为血淋淋的杀人利器。

水云间再不是从前有生机的模样,林焉一踏进这里,就总听见四面八方的声音环绕,都是他的声音,一声声叫着:“白乐乐……白乐乐……白乐乐……”

他总叫着白楚攸名字,开心了叫他,生气了叫他,疼痛时叫他,求帮忙时叫他,无缘无故也会叫他。

没有缘由,只是很喜欢叫叫白楚攸,知道自己不能喜欢他,有在竭力克制自己不喜欢他,仍避无可避对他心动。

后来才意识到,那一声声呼唤,是注意力的争夺,是占有欲发作,是不能爱还爱还不肯承认。

是喜欢的,怎样的白楚攸都喜欢,重复喜欢,不断重复。

林焉竭力跳出记忆漩涡,路过阁楼时仿佛还能看见雪染楼阁,白乐乐在阁楼之上靠着木栏小憩。

师叔们来了,水云间多了很多人,周围繁杂的气息扰人清梦,林焉只是眨了下眼,阁楼上的白乐乐就消失了。

什么祈求,什么陪伴,什么许愿,都是妄想。

林焉不懂。

怎么转眼就梦醒。

心被人生生撕扯开一条缝,疼得厉害,却怎么也死不了。

不知是谁嘲讽一声:“林宗主劫后余生,不去躲着欣喜,居然也来祭奠吗?”

欣喜吗?

林焉问自己,该欣喜吗?

别人的劫后余生,都是欣喜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是永失所爱的深深自责与遗憾。

……

师叔们祭奠完离开了,林焉还不走。

衣冠冢前已经摆放不少茶果点心,没一个白楚攸爱吃的。没人知道白楚攸喜欢什么,过去给他什么他都吃,淡淡的,吃也行,不吃也行,没有讨厌的,也没有最喜欢的,如果非要说喜欢,大概第一个接触到的就是最喜欢的。

比如在如愿湖时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小孩儿给他的第一颗糖,比如幼时成长阶段牙还没长齐时兄长最先给他喂的吃食是粥,比如养的第一只猫叫咪咪,比如收的第一个徒弟是林焉,比如最先心动的人。

不能是徒弟,是徒弟。

白楚攸是个从一而终的人,他在乎的东西没有替代品,在乎的人也没有谁能替代。

林焉随手拿起一块木樨糕,尝了一口,慢慢吃完,又吃掉另外一块,把祭品吃了大半,终于停下。

林焉捂着脸揉搓一顿,尤其是眼睛,揉得眼圈都泛红,似有委屈,默默看着沉默的衣冠冢,恍惚想起不相离中的荒唐。

原来距今已过去十年,爱过去十年,痛也过去十年,林焉想,白楚攸,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你的样子,我要忘掉你的模样了。

思绪混乱,记忆模糊,费尽心思记住的,也只剩一个名字了。

“听说你不相信不相离里的人是你。”林焉头抵靠在石碑上,与白楚攸说悄悄话,“白樾师叔说你非要肉身进阵,你不信我对你存有那种心思。”

“阿楚啊……”

“我早就暴露过我的心思。”

在柯昭的生辰宴,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不敢被人发现我龌蹉扭曲的心思,我怕我的别有用心被你知晓,我说我在演戏。

爱慕之心在唇齿间辗转数千遍,终于得以借假婚宴之口诉说。

白乐乐……

不相离中梦出来的你,也是你的一部分,只是我对你重叠的爱。

白楚攸。

林曜生到死都会爱你。

白楚攸。

白楚攸。

白,楚,攸。

林焉念不腻似的,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这个名字,指尖随着石碑上的刻痕一笔一笔勾勒,只一个“白”字,再不敢往下继续。

正如不敢轻易将这个名字说出口一样。

一夕朝与暮,一念恨与苦,想念永远一样,历久弥新,稍不注意就溃不成军,爱不分时间长短,可我总遗憾才爱你那么点时间,你就不见了。

很奇怪,明明一直没有放手。

……

百年之后,林焉再次回来水云间,刻下两个没有清晰面孔的木雕,一个体态轻盈,温和有礼,林焉走时带走这个。一个身着丧服,留在冢前再没离开。

临走时最后看一眼水云间,天色蔚蓝,草木蓊郁,好像又看见白楚攸在木樨巨树下捡落花,旁边的小篮子已经捡了半框,花香浓郁,香气扑鼻。白楚攸的手上也沾了花香,衣衫与发丝都落有小碎花,岁月静好,不吵不闹。

林焉目光始终定格在光下的影子,半寸都不偏离。

渴望。

渴望什么林焉也不清楚。

白楚攸。

爱你多变的情绪,婉转的忧愁,之死靡它。

见你欢喜,看你欢喜。见你忧愁,为你忧愁。

林焉出走一遭,带着那个小木雕,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柄鱼骨短刃,走到哪儿都不摘下。

所谓成长,或许就是眼界变得宽广,他听闻荒漠有甜浆果,甜的,白楚攸应该会喜欢。于是想约白楚攸一起去玩的地方不止局限于如愿湖。

满目黄沙飞扬,脚踩上去是厚重的柔软,赤红浆果小小一颗,林焉摘一颗品尝,再摘一颗放好,一路灵力护着,想给白楚攸带回去。可惜路途遥远,即使灵力想护,浆果还是坏了。

第一次来到九号镇,跟想象中一样,风景秀丽,古木参天,馥郁芳香入我怀,祥和的云朵遮住烈日,调皮的小孩儿互相追逐。

阿楚,到九号镇了。

桥底坐着一位老人家,费力拉扯不远处的破烂包裹至身前,林焉忽然觉得自己便是那袋破烂包裹。

阿楚,我像不像你的拖油瓶?

我是你遗留在世间的烂账,烂得彻底,腐败不堪。

可是这样的我也想求你回来,或者把我一并带走。

我的阿楚,死于逶迤山,葬于如愿湖。

又或许,死于无爱之城的不相离,无葬身之处。

听说溪南风景也一绝,林焉已经不想去了。

只一个荒漠与九号镇,已经掏空所有念想,思念难藏,一个人,走不下去了。

太想了。

好想白楚攸。

林焉以为自己是在突然的某一瞬间很突然地想起的,后来每每回想,发现是每一瞬间都想。

林焉又回到水云间,摸着衣冠冢上的名字,浓浓思念如潮水翻涌,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

阿楚,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知道春的繁叶会越发茂盛,在冬天失去的荒芜,都会在春日复苏,可我的春日没有生机。

活着痛苦,不如死去重来。

我不死。

下辈子我会忘了你。

林焉双手合十,在冢前许愿。

祈盼星月寂灭之时,山风为身,雪为灵,借你朝暮与喜怒,魂兮归来,见我如昨日。

予我苦难与泥潭,求上天成全,见你在明日。

使者的声音从往知镜中传来:“无人知晓你的愿望。”

“没关系。”林焉自言自语,“青春里的白乐乐不老,我永远记得你,你就永远存在。”

使者翻看所有可能,终于在其中一条结局找到有关于林焉的愿望被知晓的片段。使者说:“他一直记得你的愿望。”

那三个愿望,林焉已经快忘了。

使者说:“成全他自己,何尝不是成全你。”

林焉问:“他会成全他自己吗?”

“他想成全你。”使者重复解释,“他是因为想成全你,所以成全他自己。”

林焉静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抖,“我要等多久?”

使者回:“缘分到了,他自然会见你。”

“……好。”林焉不敢抱希望,怕迎来更深的绝望。

使者声音从虚空继续传来,问:“接下来去哪儿?”

“可能是山海,可能是人间。”林焉说。

也可能是,不相离。

太喜欢的人总留不住,林焉说:“等待被成全的时间里,我尽量活久一点,记得他多一些时日。”

“去如愿湖吧。”使者建议道,“那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好。”林焉道。

如愿湖宽广终有彼岸,守着神山,就找到了心灵的栖息地。

绿水难长流,但如愿湖一直在。

驱我情怯。

明我相思。

林焉拿出一片在九号镇带来的落叶,最后与白楚攸说说话。

“阿楚,我捡到一片很好看的落叶,拿来给你看看。”林焉把脸贴在墓碑上,眷恋而平静道,“本想给你折枝水云间的木樨陪你,回来时发现旁边多了一棵小木樨,忽然就不舍得。”

是春意阑珊,喜上眉梢。

春日宴,是喜宴,你带走你,我囿于我。

林焉期待每一个春天,反复琢磨“春天”二字。春天也是有情绪的,你不爱他,他就不来。

“白楚攸……”林焉终于有勇气叫出这个名字,“春日见。”

也许百年,也许千年,总之,春日见。

林焉在水云间的小溪放下一只小船,船舷上刻下白乐乐的名字,希望流水的方向就是白乐乐所在的方向。小船用灵力好生呵护着,溪水淙淙,飘摇着去往远方。远方有回声,似是故人来。

从此春日宴,是春日祭。

然后,相逢便是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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