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2/2)
“跟你有关系吗?”姜衍偏了偏头,问。
沈芩没有立刻作答,他的脸上展现出一个有点讶异的神情,似乎在责怪和怨怼姜衍为什么第一时间给他扣上凶手的罪名,他勾了勾唇,笑意很淡,说:“小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刚刚24岁,跟你一样漂亮,在她坠海的前两天,我还给她送了花。跟你一样漂亮的一束花,很大一束红玫瑰,我觉得很俗气。但是小云很喜欢。从24岁那年开始,她一直很喜欢红玫瑰。我一直很喜欢她,怎么会杀她?”
“所以她为什么会自杀?”
“你在问我吗?”
“你不知道吗,沈总?”
“我不知道,”沈芩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沈承簪出生之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有长期服药史。晚上不吃药的话,基本无法入睡。”
“一直没有治好吗?”
“嗯哼,”沈芩说,“我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的。”
“这样。”姜衍平静地点点头。
“问完了?”沈芩摩梭着姜衍的锁骨,问。
病房里的恒温系统一直在工作,盖在姜衍身上的被子不算太薄。沈芩温热的指腹按在姜衍的皮肤上,却好像在触碰一个冰冷的苹果,使他想起向日葵花杆子上滴落的水渍。苍白的,冰冷的,微微发颤的,脆弱凋零的平静。
“还有几个问题,”姜衍微微仰起脸,“可以稍微等等吗?”
“当然,”沈芩微笑着说,“有问必答。”
“为什么选择姜家?”姜衍说。
他过了24年平静的生活,在姜家形如透明人,然而生活富足,衣食不缺,安静地念书,交朋友,吃饭穿衣睡觉。然后在24年之后,被莫名其妙地拉入和沈承簪的婚姻中。他仍然想继续念书,继续安安静静地穿衣吃饭睡觉,对于他来说,这些就完全足够满足他对于美好生活的所有期待了。
但好像做不到。他做不到。
沈承簪曾经竭力想为他做到,但时至今日,也似乎以失败告终。
而至今为止,姜衍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是姜家。
“不知道,”沈芩说,“不是我选的,是小云选的。”
姜衍怔了怔,“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很奇怪,”沈芩笑盈盈道,“但是小云很喜欢。姜贺,姜越,你的父亲,还有你的二叔......栖云她长得那么漂亮,眼光却不怎么样,爬g也不知道选个好对象。”
沈芩说话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像是在回忆某个夏日午后出游的温馨场景,然而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像是一把沾血的锈刀,硬生生扎进姜衍心口。
他直着眼睛,漂亮的黑色瞳仁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像是一颗磨损的玻璃珠,毫无光点。
他甚至忘记了说话,就这么微张着嘴,出神一样,看着沈芩扬起的唇。
“怎么?”沈芩说,“听不懂吗?”
姜衍仍然没有答话。
沈芩熨帖地为他解释:“你没见过的那个,姜越的私生子,死了的那个,还有你,秦知枝跟你说了吧?你也是姜贺的私生子——你们两个中间,有一个是栖云的孩子。姜贺和姜越都喜欢她,也都睡过,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她肚子里的,是谁的种。”
“......”姜衍近乎失语一般,一言不发,他更多地侧过脸,几乎将所有的面容都埋进病房的枕头里,他闻见清爽的消毒水的味道,然后迟钝地意识到,他好像还活着,他还在医院里,小臂上埋进血肉里的留置针,还在随着呼吸和脉搏一抽一抽地钝痛。
沈芩说,他,或者姜昀觉,其中有一个,是魏栖云的孩子。
魏栖云是沈承簪的生母。
姜昀觉已经死了,高三毕业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神经病莫名其妙地扎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剩下姜衍。而姜衍和沈承簪结婚了。
50%的可能性。
只有50%的可能性,姜衍和沈承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只有50%的可能性。姜衍安静地侧躺着,注视着沈芩隔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反复游移的手,慢慢地想,只有50%的可能性。
可是他运气一直不好。
从小到大,刮彩票从来没中过奖,教授随机点名的时候总是会点到他,蒙的选择题从来没有拿过分,没带伞出门的时候总是会下雨。他的运气从来没有好过。
那现在怎么办。50%的可能性。可是他们已经100%结婚了。他们已经牵过手,拥抱过,接过吻,还曾经很近地睡在一张床上,面对面呼吸,在深夜十二点的昏暗灯光里,沈承簪替他吹干湿头发,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姜衍,不用怕,往前走就好了。
现在怎么办。
姜衍浑浑噩噩地看着沈芩骨节分明的手,“那......”
他只有胆子说出一个字,剩下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卡在脖子里,混着血和湿润的空气吞下去,声音颤的听不清楚。
沈芩看着他颓死的脸,饶有兴趣地凑近一点,摸了摸他的下巴,感觉到他的体温冷的有些冻手,便体贴地关怀道:“很冷吗?我去叫医生?”
“——不......”姜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他不冷,但他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还想问什么?”沈芩凑近一点,以便能更清楚地听他说话,但姜衍始终一言不发,于是沈芩主动接过话,“嗯?怎么不说话?”
沈芩顿了顿,说:“是不是想问你和姜昀觉,到底谁是小云的孩子?”
“......”
姜衍无法回答,他说不出口的话,混着血沫吞下去的、想问的话,沈芩用玩笑般的口吻轻轻松松地说出口。
姜衍死死盯住沈芩的脸,然而恐惧被再一次放大。无论他和死去的堂兄到底身世如何,沈芩是沈承簪的亲生父亲,倒是显而易见无可辩驳的事实——沈家父子,几乎共用一张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微微上挑的、长长的眼廓,装一对向下垂的深褐色瞳仁,看人像是看狗:温和有礼,然而又高高在上。
姜衍恍惚地看着沈芩和沈承簪的五官在记忆中重合,张着嘴,完全失声。
沈芩倒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甚至露出一点惋惜又关切的眼神,替他掖了掖被角,说:“小云死得一点都不漂亮,在水里泡了两天,肿了,变形了。所以刚捞上来,我就吩咐把尸体烧了,然后挑了一个漂亮的骨灰盒,烧掉之后清清爽爽装了一盒。人都烧了,她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放在家里我看着也伤心,所以就都一起烧了。所以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都烧了。”
沈芩打量着他的脸色,疑惑道:“很重要吗?好像不是很重要。姜家这一辈三个孩子,姜昀觉死了。你和沈承簪结婚了......剩下一个姜知远——”
沈芩顿了顿说,“姜知远倒确实是姜贺和赵晨晨的亲生儿子——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什么意思?”话题稍微偏离了一些,姜衍终于稍稍缓过神,完全失焦的视线慢慢聚集一些光点。他像是刚刚听懂沈承簪说话一样,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上半身蓦然蜷起,擡手攥住沈芩的手腕,说:“什么意思?!”
“别激动宝贝儿,”沈芩笑容深了一点,大概也很乐意看见姜衍这样苍白失态的脸色,拍了拍姜衍的手背,说:“他没事,你慌什么。死不了......26岁,比小云大了两岁。跟你比起来,他好像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