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2/2)
林清和宽慰自己,无论哪种原因,殊途同归。只要结果是好的,细节如何就无关紧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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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殿内,此时一片狼藉。
僵持半夜,双方都没讨到好处。景帝坚决不从,叶瑾俞一派恼羞成怒,竟当场射杀了几个朝臣,威胁景帝再不写诏书,便将剩下的人依次在他面前处决。
殿中血气弥漫,一汪又一汪血泊缓缓爬至众人脚底,如同索命修罗,散发出瘆人的气息。
众臣在这残酷的兵戎相向中瑟瑟发抖,他们逐渐意识到一个严峻的事实,叶瑾俞当真是个疯子!
他并非为了那份从龙之功,也并非想弑君夺位。他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挑起朝堂两派的敌对与仇恨!
可他图什么呢?许多大臣百思不得其解,其中包括他的亲外甥。
瑞王戚彦嘉也深感莫名,不明白舅舅如此不留退路的行为,究竟为了那般?
纵然甥舅二人并不亲近,亦互相瞧不上眼,可终归是血亲,戚彦嘉并不想有一个满门抄斩的外家。
“舅舅,你就遵父皇的话,赶快停手罢!别一错再错了,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顾及一下我母妃!”
位高权重之时没见如何帮衬幼妹,如今造反叛乱却拖累自己蹚浑水。戚彦嘉满腹怨言,这个舅舅,当得真是轻松!
叶瑾俞深深看他一眼,眸光复杂至极。他轻声喟叹:“如果你不是生在皇家,想必我会十分喜爱你。”
戚彦嘉皱了皱眉,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不想和皇家有所牵扯,当年就别送母妃进宫啊!
景帝目光沉了沉,若说先前只有几分猜测,那么眼下可以确定了:“你是天圣教之人?或者南诏皇族遗留的拥趸?”
叶瑾俞仰天大笑,终于不再遮掩:“圣上猜得没错,当年你们无故进犯南诏,可曾料到会有今日?”
跟在他身后的众臣皆傻了眼。
什么?叶大人竟是南诏遗族?那他们所打的,推举怀王上位,以此将功补罪,挣得一线生机的算盘,岂非注定要落空?
戚彦嘉更是当场呆若木鸡。
他隐约察觉到,这么多年,舅舅同他和母妃疏远离心,初衷并非全是嫌恶鄙弃。他敢打赌,身处后宫的母妃,对自己的真实身份绝对一无所知。
景帝站起身,几位皇子同邬木兰等人皆护在他身前。景帝推开众人,缓步踱向叶瑾俞。
“当年之事确系先帝冒进,先帝晚年也为此长吁短叹,悔不该轻易发兵。可时过境迁,南疆已纳入中原版图,两地合为一家。为了无辜的百姓,你也不该兴风作浪,再度挑起事端!”
叶瑾俞冷笑一声:“哼,中原人惯会巧舌如簧。漂亮话谁不会说,一句时过境迁,便想抹消我们南诏女王及三十二部消亡的事实么?更别提,用的还是那样龌龊下流的法子!”
说到此处,叶瑾俞不禁红了眼。
当年女王横死后,南诏三十二部便遭遇了一场惨无人寰的屠杀。叶家几乎无人生还,唯有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侥幸逃出生天。
从那一刻起,他就暗暗发誓,不将中原王朝搅个天翻地覆,他誓不为人!
景帝无言垂眸,缄默几息,方才叹道:“两国交战,必有伤亡。当年并非只有南诏损失惨重,王朝亦折损了无数年轻儿郎。如今休养生息之际,难道你要坐视百姓再度陷入痛苦的战火中?”
叶瑾俞眼中略有波动,一闪即逝。
他嘲讽道:“即便民不聊生又如何?南诏已全然消失,至于南疆百姓,又同我何干?更何况,当年你们能够长驱直入,焉知没有内部叛徒配合?否则,戚盛安战胜回京后,为何马不停蹄地同南疆联姻,娶了当初曾侍奉女王的蛊女?”
提及此人,叶瑾俞眼中怒火愈盛,不由发指眦裂道:“你们中原人向来口蜜腹剑,诡计多端,而这其中戚盛安尤甚!他欺骗我们女王感情,成为王夫后便抛妻弃子,伙同属下里应外合,在南诏大开杀戒!这样一个阴险小人,竟被你们推崇尊敬,真令鄙人大开眼界。”
这番话说得在场朝臣,面上均是火辣辣的。
不管怎么说,几十年前入侵南诏那一战,的确是先帝有失考量。不过成王败寇,南诏既已亡国,理所应当俯首称臣,群臣对此毫无异议。
只是,在场之人亦没想到,老王爷当年与南诏女王,竟还发生了这么一段故事。站在南诏人的角度,这种做法确实为人不齿,他们想要报复,亦无可厚非。
景帝心中有所明悟。王兄当年从南疆回来,一度心灰意冷卸去职务,从此再不过问朝事,恐怕同此事脱不了干系。
而这其中是否有隐情,就不得而知了。
叶瑾俞酣畅淋漓地骂完,情绪骤然平静。他望向仅有三尺之远的景帝,倏地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小心!”
邬木兰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扑向景帝,企图以身相替。然而叶瑾俞的动作亦不慢,晃了一招假动作,顺利骗过他人后,握紧短刃朝景帝心口狠狠刺去。
“父皇快躲开!”
“陛下!”
“逆贼尔敢!”
千钧一发之际,四支袖箭连矢而至,箭镞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势,瞬间化解了叶瑾俞的攻击。
哐当一声,叶瑾俞手中短刃无力坠地,人亦跟着委顿在地。众人定睛一瞧,原是他手腕脚腕皆被箭镞洞穿,再无行凶之余地。
顺着袖箭射来的方向,群臣惊疑不定地朝外看去。
他们惊悚地发现,不知何时,殿外竟悄无声息地又多了一支黑衣骑兵。装备精良,气息俨然,望之令人生畏。
至于先前围剿大殿的皇城司及羽林卫,此刻已化作瓮中之鼈,束手束脚地挤作一堆,仪容甚是窘迫。
为首之人,正是他们不甚熟悉,却久闻其名的今科探花,顾青云。
顾青云利落地解下袖箭,递给身后的顾全,而后健步走到惊魂不定的景帝面前,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景帝扶着内侍手臂,垂眸望向这个面如冠玉,行事亦干净利落的美郎君。忆起对方自入朝堂以来,先后办了两件差使,皆不负所望,圆满完成,心中满意之余,不由喜爱更甚。
到底还是老师会调教弟子啊!景帝心中这般感叹,面上露出舒心的笑:“好!爱卿一路奔波,回来得正及时,何罪之有?”
他拍了拍顾青云右肩,眼底流淌着不为人知的信任与亲昵:“顾卿辛苦了,此次平叛你居功至伟,朝堂正需要你这样的股肱之臣!听闻你和晋王交好,日后在他左右,可要好好辅佐,明白了么?”
此话一出,群臣心底长叹一声。闹了这么一出,恐怕更加坚定了陛下对于储君的人选,晋王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顾青云此人,年纪轻轻便深得两代帝王信重,日后登阁拜相,只怕不在话下。
看来,部分朝臣暗自思量,日后要同顾府多多走动了。
顾青云适时露出一丝激动,立即垂头谢恩:“谨听陛下教诲,臣不胜荣幸,必当竭尽所能,誓死报效圣上与朝廷!”
景帝兴奋地抚掌大笑,刚从危机中脱身,他情绪仍有些起伏:“好好好!有此忠臣,我宋元朝何愁不兴?今夜护驾之人,朕都重重有赏!”
满殿文臣武将顺势跪地,异口同声道:“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叛军皆被俘获带走,集英殿前顿时一空,景帝这才看向匍匐在地的叶瑾俞。
久久不见其动静,景帝正觉不对劲,却听内侍一声惊呼:“他嘴里有血!陛下,叶大、叶贼竟咬舌自尽了!”
戚彦嘉心中莫名一痛,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口中喃喃:“舅舅……”
景帝闻言不禁哑然,眼中划过几丝动容。
按理来说,犯下如此重罪,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谅其身负国仇家恨,倒也情有可原。何况良妃瑞王并未牵涉其中,不如留个全尸,也算是全了他们母子体面。
正在这时,忽有小太监兴高采烈地跑进来,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径直冲到景帝跟前。
景帝还未发话,一旁内侍率先拧眉斥道:“陛下跟前,怎么如此没有规矩?未经通报,岂能擅闯大殿?”
“奴婢知错,请圣上恕罪!”小太监得了训斥也不恼,反而一脸喜色道,“禀圣上,晋王府刚传来消息,王妃于卯时正诞下一名皇哥儿,特来给陛下和贵妃娘娘报喜呢!”
群臣面面相觑,晋王妃选在此时诞子,确系喜事一桩。可诞下的却是个哥儿,那这份喜,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顾青云心头一动,晋王府昨夜终归还是出事了。依照清和的性子,只怕义不容辞地参与其中了。
他沉吟须臾,上前抱拳恭贺道:“兵祸方消,天光惠临,恭喜陛下喜得麟孙!”
“说得好!”景帝乐得眉开眼笑,显然对皇孙极为看重。他望向天际,暮色翻卷着退去,光明逐渐铺陈开来,“诛邪退散,正道沧桑,这个孩子生于破晓时分,便叫他‘明熹’罢!”
此情此景,群臣哪里不明白,陛下分明对晋王府的小哥儿满意得紧!不由纷纷懊恼,竟又慢了顾大人一步。
拍马屁都赶不上对方,怪不得此子简在帝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