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2/2)
原是帝后得知东宫遇刺,急忙乘坐轿辇绕过大半个皇宫,匆匆赶来此处。
“都起来吧,”皇帝摆了摆手,余怒未消地看向地上的小太监,声线威严,“你且说说,幕后主使究竟有哪些人?”
皇后娘娘年过四旬,鬓角却已染上微霜。她为着长子的病常年吃斋念佛,周身渐渐浸染了层挥之不去的檀香气,叫人闻之心神一清。
此刻,她满面哀色地握着太子纤细的手腕,携他在束腰罗汉床上坐下。立即有婢女内侍奉上软垫清茶,伺候二人安坐。
“我儿受委屈了,”皇后眼角通红,显然来时已为这事哭过一场,“你放心,母后定会为你做主!”
只要那贱婢开口,无论供出的是谁,她拼着皇后之位不要,也要给儿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皇后且安心,”皇帝转向这对可怜的母子,眼中充满愧疚与怜惜,“无论那贼人供出哪个,朕绝不姑息!”
“真是好一副父慈母贤的场景,”小太监嗤笑出声,既然今日注定逃不过去,不如索性说个痛快,“陛下啊陛下,您的朝臣心怀鬼胎,与逆贼勾结,算计宋元江山;您的儿子虚与委蛇,对太子假意逢迎,背地里却诅咒其早夭;您的后宫,更是蛇鼠一窝,整日汲汲营营,想的都是如何谋夺皇位呢!”
“可叹陛下您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自己的江山坐得稳稳当当!”
“放肆!”皇后猛地掷出茶盏,温热的茶水溅了小太监满脸。她伸出纤纤葱指,怒不可遏道,“一派胡言!谁教你这般污蔑陛下清誉,污蔑诸位皇子与大臣?”
殿中人再度跪了一地,低着头瑟瑟发抖,只恨自己今日为何要当差,听见这些要人命的事!
“谢娘娘赐茶!”小太监舔了舔唇上水珠,眼底划过一丝明晃晃的恶意,“娘娘别急嘛,这就轮到您了。容奴婢想想,哦,是了,记得那是景帝八年的冬日,似乎是个雪天,您从淑妃娘娘手中接过一罐鸡汤,而后送至东宫……”
淑妃,正是六皇子醇王殿下的生母,亦是皇后在闺阁中结交下的挚友。二人当年一同入府,相知相伴多年,情谊非比寻常。
“你胡说!”
皇后一瞬间只觉冷到了极点,纵然殿内点着炭火,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意。
她站起身,身子不自觉晃了晃,被太子及时搀扶住。她张了张口,只觉耳畔轰鸣,殿中似乎吵闹极了。
小太监的嘴仍在张张合合,可皇后仿佛失了听力,一句也听不清。她擡起头,呆呆凝望皇帝和太子关切的面容,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
“母后,”太子瞥见皇后脸上一闪而逝的茫然,心中生出痛楚,“此子供词颠三倒四,自相矛盾,不可尽信!”
景帝亦跟着安抚道:“皇后,太子说得在理,若真是淑妃所害,为何当年不曾查出?”
小太监竭力回想着老太监的教导,思绪转得飞快:“奴婢想,这个问题太医院可以回答。”
景帝看向太医院院使,他即刻跪行几步,头重重磕在温软的地毯上:“启禀圣上,‘千机’这味剧毒无色无味,入口难以察觉,且得等上一段时日,才会发作出来。许是因为如此,咱们都判断错了毒药入口时机。”
这事真计较起来,其实也怪不得太医院。
当年太子中毒之时,太医院亦是一头雾水。东宫上下当时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未查出毒素来源。直至后来,还是当时的国师,如今的罪人殷思婺,根据发作症状,判定此毒是出自南疆的“千机”。
可问题又来了,这毒太过罕见,以至于群医无从下手。最终,还是听从殷思婺的建议,给太子用了猛药吊住性命,这才温养至今。
院使想到此处,不由汗如雨下。
细想来,似乎这一切,都和殷思婺脱不开干系。如今真相大白,对方乃是叛国罪人,那么太子殿下此前的疗程,是否对症可就说不准了。
他能想到的,景帝和太子自然也想到了,一时皆静默不语。
如今再去治罪,为时已晚。当务之急,应是广罗天下名医,共同为太子看诊。
皇帝打定主意,正待发作这个逆贼,却听皇后嘶哑低沉的声音质问道:“你说李芊芊害我,那么良妃,静妃,乃至娴贵妃,可有参与其中?”
小太监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皇位只有一个,争夺的人却那么多,您猜,那些娘娘有没有参与?”
他又转向太子,陈述了老太监交代的最后一段话。
“殿下,您不是总疑惑醇王待您过于亲厚么?如今可明白了?不过,谁也说不清,他这是对您心生愧疚将功补过呢,还是冷眼旁观之余,再施舍您点不值钱的慰藉?”
小太监说罢,便狠狠咬断舌尖。不消片刻,快得侍卫来不及阻止,便已气绝身亡。
他死得干脆,只是留下几桩惊天旧闻,令阖宫上下人人自危,屏息以待即将到来的风雨。
果然,景帝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冷酷响起:“看来景帝八年,宫闱清洗得不彻底啊。如今时过境迁,那些不安分的老鼠,又蠢蠢欲动了。”
而这一次,没有太子殿下的心软求情,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宫人卷进去。
“梓潼,麟儿,”景帝唤了对妻子和长子的爱称,郑重承诺道,“兹事体大,也不能只听这罪人一家之言。给朕半个月时间,朕必定查明真相,替太子讨回公道!”
皇后抚着额头,声音气若游丝:“臣妾身为国母,自知大事为重,不会给陛下添乱。只望陛下早日查清事实,否则,臣妾不介意亲手染血,替麟儿报仇!”
景帝又安抚两人几句,对殿内下了封口令后,这才带着尸体冒雨离开。
皇后暂时留了下来,待人悉数退下,她心疼地摸了摸儿子消瘦面颊:“我儿聪慧孝顺,实不该有此一劫。我是个糊涂的母亲,你托生在我肚子里,委屈你了。”
离了人前,这位艰难维持体面的国母,终于淌下两行热泪:“我虽出身文昌侯府,却未习得父亲半分聪慧。入了王府宫廷,幸得有陛下维护,方才幸免诸多难处。”
“可我、可我竟不知,”皇后泪雨涟涟,已是哽咽不成声,“原来所有的苦楚,都叫我儿替我咽下了……”
太子将母亲揽入怀中,望着窗外的连绵细雨怔怔出神。
此刻,这座空荡寂寥的宫殿中,没有尊贵的皇后与储君,只有一对被亲近之人伤得体无完肤的母子。
“母后,父皇说得不错,”戚彦麟的声音略微干涩,“那罪人兴许是挑拨之言,母后不可尽信。”
皇后发泄一通后,情绪稳定不少。她一面唤人进来伺候梳洗,一面安慰太子:“麟儿不必担心,母后心中自有分寸。若是李芊芊当真害了你……”
皇后攥紧了手中湿绢,向来温和的眉眼染上一层肃杀。
那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