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2/2)
太子见他眉眼生动,不复方才凄切之态,不由得闷笑两声。苍白的面颊上,也因这笑牵起一抹红晕,令他看上去精神不少。
“孤的侍卫就是聪慧!”他喟叹着夸了句,而后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你想啊,眼下已是金秋,若是伺候东宫的奴才却一个个得了热病,传出去,你主子脸面往哪里搁?”
千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住了口:“罢了,反正属下从来都说不过您。”
戚彦麟见他不再执着此事,蓦地松了口气。
留在东宫伺候的人,无一不用了十分心力。他怎能为了一己之私,便无视旁人的为难与苦楚?
更何况,太子殿下垂眸,凝视眼前为他忙得鼻尖出汗的小侍卫,眼底漾着不自知的柔软---
以这人心性,若是进了暖阁,必定不离自己左右。届时累倒了他,心疼的不还是自己?
“对了,邬将军面圣一事,可安排妥当了?”
听着头顶的问话,千峰拨弄手炉炭火的动作一顿,不过须臾,他便遮掩过去。
将手炉递到太子手边,他才擡了眼,若无其事道:“殿下放心,邬将军前日便来了宫里,陛下已经见过她了。”
太子眉心微蹙,面上闪过一丝疑虑:“是么?可说了什么缘由不曾?”
千峰见不得他皱眉,遂净了手,又合掌摩挲两下。待生热了,才将指尖轻轻放至戚彦麟太阳xue上,为他揉捏起来。
“殿下别多想了,左不过是湖州那摊子事。殿下不是看过顾大人呈上的折子么?出不了大事的。”
千峰寥寥几句,便打消了戚彦麟探究的心思。殿下此刻精力不济,千峰并不希望他为了政事烦心。
朝中有陛下,晋王殿下,还有一个几乎算无遗策的顾大人在,难道还不能解决问题么?
戚彦麟被他揉得眉眼舒展,萦绕在周身的倦意都无端消去几分。正要说些什么,帘外却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
“殿下,该喝药了。”
太子扬了扬下巴,千峰立刻朝外喊了声:“进来罢。”
进来的是个瘦削的小太监,低垂着眉眼,神情看不分明。他捧着食盒,似是耐不住殿中温度,忍不住擡袖拭了番额上汗珠。
千峰疑惑拧眉,上前两步,拦在小太监跟前:“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平日从未见过?”
小太监胆子似乎很小,回话时唯唯诺诺,声音又细又弱,还要千峰离近了才能听清。
“奴、奴才是贵妃娘娘宫里的,替贵妃给太子殿下送一串红珊瑚做的念珠。那串珊瑚,乃是佛前贡品,受了西域高僧多年教化,想是有了灵性。贵妃娘娘偶然得了,很是喜爱,这才命奴才赠给太子殿下。”
本朝后宫仅有一位贵妃,便是晋王殿下生母娴贵妃。太子对晋王有过救命之恩,且一向对其照顾有加,是以娴贵妃对皇后及太子很是尊敬和感激。
若说娴贵妃得了好东西,巴巴地往东宫送,倒也不稀奇。可怪就怪在,贵妃娘娘竟派了个极为陌生的小太监。
戚彦麟的目光落在那双攥得泛白的指尖上,凝滞一瞬。他挑了挑眉,淡淡启唇:“本宫往日怎么从未见过你?”
小太监闻言一阵瑟缩,似是受不住贵人垂询:“奴才上、上个月才到长春宫当差,平日甚少出来走动,殿下眼生,是应该的。”
“为何今日是你来送药?小德子呢?”
小太监擡眼,却是一副眉清目秀的样貌,只举止畏缩了些,倒白瞎了那双灵动的眼。
“小德子路过御花园时,摔了一跤,无法起身。奴才斗胆,与他曾是同乡,又正好要来东宫一趟,这才顶了他的差事。路上耽搁了些时辰,还请殿下赎罪。”
他这话漏洞百出,千峰还要再问,却见小太监向前举了举食盒:“大人,太医吩咐过,药得趁热喝才好。您看,是否先服侍殿下用药?”
“服药不急,”戚彦麟声音散漫,漫不经心地掖了掖薄毯,“你方才说送念珠,东西呢?先拿给孤瞧瞧。”
小太监依言放下食盒,躬身近前两步,左手探向怀中,作势要取出什么。
千峰不自觉凑近了,正待细瞧时,变故陡生---
那瘦弱不堪的内侍,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扬手撒出一捧刺鼻的石灰,正对千峰扑面而来!
太子惊慌失措下,只来得及喊了句“千峰”,便见小太监旋即从袖中抖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遭遇暗算后闭紧双眼的侍卫。
戚彦麟呼吸停滞一瞬,那把利刃闪过的寒光近乎刺痛他的眼。
他立刻起身下榻,浑然忘却自身病重的事实。猛扑向千峰的瞬间,双腿一阵绵软无力,连累得戚彦麟重重跌倒在地。
太子殿下的前半生中,从未如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伤病。
千峰在察觉异样时,便已做出防备。他及时屏住呼吸,阖上双目,是以石灰迎面时,只吸入了少许,并未受到什么损伤。
他有些奇怪,进出东宫之人皆要经过严厉搜身,为何这小太监能昧下如此之多的伤人利器?
思绪不过须臾,千峰便觉一股裹挟着尖锐锋芒的寒风正向自己袭来,他身形微动,下意识侧身避让。
下一刻,似乎想到什么,他硬生生止住身形,用右肩接住了这锋利的一刀。
刀尖扎进肩头的瞬间,千峰蓄着全身力气狠踹一脚,正中小太监肋下。清瘦的小内侍当即倒飞出去,倒地之时,重重吐出一口血。
殿内忽喇喇冲进一群持刀侍卫,神情分外凝重,另有东宫首领太监郑茹尖细的声音凄厉喊道:“有刺客!快快保护太子殿下!”
“殿下!殿下您没事罢?”
郑茹撑着与虚胖体型毫不相符的速度,一溜烟地迈到戚彦麟跟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语调含了些心疼的哭腔:“殿下,老奴的殿下哟,您没摔疼罢?”
“孤无事,郑伴伴,”太子重重握住郑茹手臂,眼神不住往小侍卫那处瞅,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你快替孤瞧瞧千峰,千峰受伤了!”
“哎,哎,伴伴晓得了,”郑茹同两个侍卫将太子重新扶至榻上,边抹了把眼泪哄道,“殿下您先安顿好,老奴这就去照看千峰大人。”
倒地的小太监已被侍卫制住,他睁着那双浑浊的眼,一错不错地望着眼前凌乱的一幕,眼底是明晃晃的得意与嘲讽。
千峰跪在地上,垂眸轻喘,丝毫不敢回首。臂膀处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利刃扎得有些深,近乎穿透了肩胛骨,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郑茹三步跨作两步,跃至他跟前,待要搀扶,忽觉手下不对劲:“千峰大人,您……”
千峰无力地倚靠着他,染血的指尖竖起一只放在唇边,口中却轻声宽慰道:“并未伤到要害,别叫殿下跟着担心……”
郑茹眼中泪水又要淌下,他瘪了瘪嘴忍住了,谨慎地避开伤处,将人轻轻扶起:“太医就快到了,您再坚持片刻!”
“郑伴伴,千峰咳咳、情况如何?咳,可严重么?”
太子跟前竖起一座屏风,乃是为了隔绝众人带进的殿外风尘,以免冲撞了他。他看不见屏风那边动静,急得又要下榻。
侍者苦劝不得,急得团团转时,郑茹的声音如同一阵天籁,顿时安抚了戚彦麟急促不安的情绪。
“殿下,奴婢仔细瞧了,千峰大人避开了要害,且刀口也并不深呢。”
太子闻言,刚要放下些许担忧,却听得不远处被辖住的小太监发出畅快的大笑。
“不严重?哈?那刀口上可是染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这还不算严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