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风花雪月(1/2)
吃过晚饭,堂屋那盏十五瓦的灯泡还发着昏黄的光,邢成义把最后半个荠菜饺子扒拉进嘴,碗边沾着点绿盈盈的馅,娘正收拾碗筷,瓷碗碰在一起叮当作响,爹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我跟史建涛他们出去玩会儿。”邢成义把碗往桌上一推,手在棉袄上蹭了蹭,他穿的是件深蓝色卡其布棉袄,前年过年娘给做的,袖口磨得发亮,里面的棉絮有点板结,不过裹在身上倒也暖和。“别玩太晚,夜里风硬,冻着。”娘在灶房里喊,声音混着水流声,邢成义应了声,往兜里揣了盒火柴——素味斋王店长给的,印着“北京老字号”的字样,平时舍不得用,今儿出门特意带上,刚走出院门,就见史建涛、申晓光、王明哲、荣宁宁还有廖广辉、廖怀微兄弟俩蹲在胡同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史建涛穿件军绿色旧棉袄,是他哥穿过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棉絮,脑袋上扣着顶雷锋帽,帽檐上还沾着点泥;申晓光裹着件他爹淘汰的黑色棉大衣,太长,下摆都快拖到地上,走起来直打绊;王明哲穿件枣红色小棉袄,是他姐给织的,针脚有点歪,不过看着厚实,他总爱把手缩在袖子里,跟只小耗子似的;荣宁宁是个姑娘,穿件黄色碎花棉袄,辫子上扎着红毛线,手里还攥着个烤红薯,正小口小口啃着;廖广辉穿件灰色夹克,里面套着件旧毛衣,拉链坏了,用根绳子系着,风一吹总往里灌凉气;他弟廖怀微比他小两岁,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小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卷着,露出脚踝上那双半旧的解放鞋,鞋帮上沾着点泥,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的刘海快遮住眼睛了。
见邢成义出来,史建涛把手里的小木棍一扔,拍了拍手:“可算出来了,再等会儿我脚趾头都得冻掉,刚才申晓光说要去钻草垛,被我按住了。”申晓光瞪了他一眼,说话时嘴里冒白气:“谁要钻草垛了?我是说草垛里暖和,让你去你不去。”王明哲缩着脖子,小声说:“我刚才看见红梅姐家灯亮着,要不……叫上她?”荣宁宁也跟着点头,啃了口红薯:“叫上吧,人多热闹,我还想跟红梅姐说说话呢。”廖怀微拽了拽廖广辉的衣角,声音有点怯:“哥,红梅姐要是去,能让成义哥讲讲城里饭店不?俺爷说城里饭店的菜,一碗能抵咱仨馒头钱。”廖广辉拍了下他后脑勺:“就知道吃,成义,你去叫红梅姐一声,正好让她也听听你在bJ当厨子的新鲜事。”邢成义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装作随意:“叫就叫呗,我去打个电话,她家有座机。”说着就往王大伯家走,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扑腾扑腾跳。他在bJ素味斋学做菜这大半年,掌勺的陈露姐总夸他悟性高,说他颠勺的架势比老厨子还稳,可这些话,他只在梦里跟王红梅说过——她比他大两岁,小时候总带着他掏鸟窝、摸鱼虾,临走前她塞给他个红绳编的平安结,说在bJ万一遇到啥难事,摸着这个就像她在旁边似的,现在倒好,真要见了面,反倒不知道咋开口说自己掂锅铲的事了。
邢成义走到王大伯家院墙外,咳嗽了两声,里面传来王大娘的声音:“谁啊?”“大娘,我成义,找红梅姐说句话。”他站在柴门外,听见院里传来拖鞋的声音,王红梅开了门,她穿件粉色的棉袄,是去年过年新买的,领口还绣着朵小梅花,头发用根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咋了?”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角有颗小小的痣,“史建涛他们在外面,说去村前小桥那边玩,你去不?”邢成义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她棉袄上的扣子,那扣子是塑料的,亮晶晶的,“等我会儿,我换双鞋。”她转身回屋,屋里的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晃悠悠的,邢成义站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打鼓似的。没一会儿,王红梅出来了,换了双红色的棉鞋,鞋面上沾着点雪渍,手里还拎着个毛线织的手套,是粉色的,上面绣着只小兔子,“走吧。”她往胡同口走,邢成义赶紧跟上,两人并排走着,谁都没说话,只听见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胡同里的积雪被人踩得硬邦邦的,月光洒下来,白花花的,照得人眼睛有点晃,快到胡同口时,王红梅突然说:“听俺娘说,你在bJ学做菜?累不累啊?”“不累,”邢成义挠了挠头,想起自己第一次炒糊了菠菜被陈露姐笑着敲手背的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陈露姐教得细,现在能炒好几个菜了,上周还做了道糖醋里脊,王店长说跟馆子味儿差不多。”“真的?”王红梅眼睛亮了,“那你下次回来,给俺们露一手呗?”“中啊,”邢成义拍着胸脯,“到时候给你做个拔丝红薯,拉的丝能有二尺长。”她捂着嘴笑:“可别吹牛,到时候拉不出来,史建涛他们指定笑你。”
两人走到胡同口,史建涛吹了声口哨:“可算来了,再不来荣宁宁的红薯都吃完了。”荣宁宁举了举手里的红薯皮,嘟囔道:“本来就没剩多少,刚才申晓光还想抢呢。”申晓光急了:“我就问问甜不甜,谁抢了?”王明哲在旁边小声说:“我看见你伸手了。”廖怀微凑到邢成义跟前,仰着脖子问:“成义哥,城里饭店的锅是不是比俺家的大?俺娘说你现在颠勺能颠起来?”廖广辉在旁边笑:“那可不,成义现在是大厨了,将来回来指定开个馆子。”王红梅拍了拍廖怀微的头:“别瞎闹,让成义哥说说,饭店里都做啥菜。”史建涛掂了掂手里的布包:“先去小桥那边,我带了点玉米芯,能烤火,廖广辉还揣了把花生,咱边烤边听成义说他颠勺的事。”廖广辉拍了拍裤兜,里面传来哗啦声:“那是,我娘今儿刚炒的,香着呢。”
几个人往村前走,村路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晃,像鬼爪似的,邢成义跟王红梅走在后面,史建涛、申晓光他们在前面打打闹闹。史建涛捡起块雪,砸在申晓光背上,申晓光回头骂了句:“你个兔崽子,看我不砸你!”说着也捏了个雪球,追着史建涛跑,王明哲在旁边拍手笑,荣宁宁则跟在后面,时不时喊一句:“别跑了,小心摔着!”廖广辉拉着廖怀微,怕他跟不上,嘴里还念叨:“慢点走,地上滑,别跟他俩疯。”廖怀微却挣开他的手,往邢成义这边凑:“成义哥,你给我说说,糖醋里脊是甜的还是酸的?俺娘做的红烧肉太腻,我不爱吃。”邢成义笑:“酸甜口的,裹着面糊炸得金黄金黄,浇上汁子,能就着吃两碗米饭。”王红梅在旁边接话:“听着就好吃,比镇上饭馆的强吧?”“强多了,”邢成义说,“陈露姐说,做菜讲究火候,火候到了,菜就活了。”“啥叫火候到了?”王红梅问,“就是炒青菜得大火快炒,炒肉得小火慢炖,跟咱种庄稼似的,啥时候浇水,啥时候施肥,都有讲究。”邢成义说着,想起自己第一次掌勺时,手被溅起来的油星烫了好几个泡,却攥着锅铲不肯放,陈露姐在旁边看着,没骂他,就说“想当好厨子,先得挨得住烫”。
到了村前的小桥,石头栏杆冻得冰凉,桥下的河水结着冰,白花花的一片,能看见冰里冻着的枯草。史建涛把玉米芯堆在桥洞边,王明哲掏出火柴划着,火苗“噌”地舔上玉米芯,噼啪响着烧起来,几个人围过去烤手,荣宁宁把红薯皮扔进火里,火苗“轰”地窜了窜。“还是烤火得劲,”申晓光搓着手,手背冻得通红,“刚才走一路,耳朵都快冻掉了。”廖广辉从兜里掏出花生,往火边的热石头上一撒:“来,烤花生,熟了香得很。”廖怀微蹲在旁边,眼睛直勾勾盯着花生,手在兜里攥着根小树枝,想扒拉又怕烫。
史建涛突然撞了撞邢成义的胳膊:“哎,成义,你在饭店切菜快不?我看电视里的厨子,菜刀耍得跟转圈圈似的。”邢成义刚要说话,王红梅先笑了:“他指定快,小时候割猪草,他镰刀使得就比谁都溜。”荣宁宁凑过来:“真的?那你能把土豆切成丝不?俺娘总切得跟块似的。”“能啊,”邢成义比划着,“先把土豆切薄片,再码齐了切丝,粗细得匀,不然炒的时候有的熟有的生。”廖广辉在旁边吹口哨:“可以啊成义,这是要当大师傅了。”邢成义有点不好意思:“还早呢,陈露姐说我刀工还差得远,她能把豆腐切成头发丝那么细,搁水里都飘着。”“我的娘哎,”申晓光瞪大了眼,“那得多细?比廖怀微的铅笔芯还细?”廖怀微赶紧掏出铅笔,举着笔芯比:“这么细?那咋切啊,不得切到手?”邢成义笑:“人家练了十几年了,咱这刚学的哪比得了。”
火苗越烧越旺,把几个人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廖广辉扒拉着石头上的花生:“差不多熟了,来,尝尝。”史建涛抢过一颗,吹了吹就往嘴里塞,“咔嚓”咬开,皱着眉吐出来:“有点糊了,不过还行,挺香。”王明哲也拿起一颗,小心翼翼剥着,荣宁宁凑过去,他赶紧递过去一半,荣宁宁红着脸接了。邢成义也拿了颗,剥开壳,花生米有点焦,嚼在嘴里香喷喷的,他递了颗给王红梅,她接过去,指尖碰了下他的手,两人都赶紧缩了缩,邢成义的脸有点热,幸好火光映着,没人看出来。
“哎,成义,”王红梅剥着花生,小声问,“饭店里的师傅凶不凶?要是做坏了菜,会不会骂你?”“不凶,”邢成义说,“王店长总说‘慢工出细活’,上次我把鱼烧老了,他没骂我,就说‘下次少炖五分钟,自己尝尝差在哪’。”“那挺好,”王红梅点点头,“比俺爹强,俺哥上次犁地没犁直,被俺爹追着打了半亩地。”几个人都笑起来,史建涛说:“你爹那是为你哥好,不然将来种地都种不明白。”申晓光接话:“就是,成义这学做菜也一样,严点才能出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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