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伪光之茧(1/2)
(一)“共鸣”初显
经过对“共鸣壁垒”与潜在“污染”共振事件的紧急分析和技术调整,首批三个节点最终以“自适应滤波-动态稳定”混合模式重新上线。它们不再试图释放强力的、单一频率的共鸣场,而是像柔和的呼吸,不断微调自身输出,在稳定环境的同时,规避已知的“污染共振点”,并尝试对特定类型的意义结构扭曲进行温和的“疏解”。初步监测显示,这种谨慎的模式下,节点覆盖区域的“叙事情感清晰度”仍有约2%的平均提升,且未再触发明显的异常波动。团队的紧张情绪稍缓,但仍保持着最高级别的监控。
与此同时,九名“光语者”预备成员的训练进入新阶段。在梁露、曹荣荣和程俊杰的引导下,他们开始尝试将“叙事种子库”中的核心意象,与各自文明独特的非语言表达形式(身体动作、声音韵律、视觉符号、仪式流程等)相结合,创造更抗解构的“复合意义载体”。鲁卡尝试将“下一锤”的意象融入一套简短的、富有节奏感的锻打呼吸法;澜在深化其“种子破土”身体叙事的基础上,开始探索如何用极简的群体同步动作,传递“微弱连接的汇聚”;逻各斯则致力于将冰冷的数学恒等式,转化为具有某种情感暗示的、动态的光影变幻模式。
一切似乎都在向积极、审慎的方向推进。直到联盟“跨文明叙事生态监测中心”传来一份特殊的报告。
报告指出,在数个中型文明内部的区域性网络社区中,出现了一种新型的、自下而上产生的“叙事聚合”现象。这些社区原本因为“叙事传导阻滞”攻击而变得气氛冷感、讨论趋向解构和怀疑。但近期,一些讨论串中开始自发涌现出一种高度同质化、情感饱满、甚至带有某种“福音”性质的叙事片段。
这些片段主题各异:有的关于“个体彻底接纳自身局限后的终极自由”,有的宣扬“超越善恶对立、拥抱生命纯粹流动的宇宙观”,有的则描述一种“剥离所有社会角色与情感羁绊后获得的清澈存在感”。它们文笔优美,逻辑看似自洽,情感渲染力强,且往往引用一些经过简化或曲解的哲学、心理学甚至科学概念作为支撑。
起初,这些片段被少数成员追捧,认为它们“直达本质”、“让人清醒”、“提供了在虚无时代安顿心灵的方法”。很快,类似的叙事开始在不同社区复制、变异、传播,吸引越来越多感到迷茫、疏离或对传统价值叙事失望的个体。它们形成了一种小范围的、温暖的“意义共鸣气泡”,与外部冷感的网络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监测中心的算法最初将其标记为“潜在积极社群叙事复兴”,但进一步的语义网络分析显示了一些异常:这些叙事虽然情感饱满,但其情感维度高度趋同,集中在“释然”、“超脱”、“接纳”、“流动”等指向内心状态调适而非外部连接或行动的范畴;其道德指向普遍模糊或明确倡导“超越善恶”;其对“希望”、“责任”、“牺牲”、“团结”等传统积极价值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进行“更深层”的解构,将其重新定义为“执念”、“枷锁”或“不成熟的表现”。
“这像是……一种高度精致化的、带糖衣的‘意义传导阻滞’。”孙鹏飞在初步分析后指出,“它不再直接冷化或扭曲外部输入的积极叙事,而是主动提供一套看似温暖、自洽、但内核指向被动内化、道德消解和连接弱化的替代性叙事体系。它让受众感到被理解和安抚,但安抚的方向是让他们更安心地停留在孤立、超然、不行动的状态。这是一种‘温柔的解构’或‘共鸣形态的麻痹’。”
曹荣荣调取了一些相关社区的意识氛围感知样本(匿名聚合数据),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对劲……这种‘共鸣’感觉太‘平滑’了。真正的、健康的叙事共鸣,哪怕再温暖,也总是带着一点 raw 的粗糙感,一点个体差异的毛边,一点不确定性和生长感。但这里的‘共鸣’,像流水线上的精致糕点,每个看起来都完美,口感统一,但缺乏……生命的烟火气和偶然性。更让我不安的是,这种‘共鸣气泡’内部,对任何试图引入外部传统积极叙事或倡导集体行动的讨论,会产生一种温和但坚决的排斥,将其视为‘未能真正领悟’或‘旧范式的挣扎’。气泡在自我强化、自我封闭。”
张帅帅立刻联想到危暐的话术:“危暐在诈骗后期,也会给部分受害者灌输一种‘接受现实’、‘识时务’的‘清醒’叙事,让受害者觉得顺从掠夺是一种‘成熟’和‘理性’的选择。眼前这个,规模更大,包装更精美,目的可能也更抽象,但那种用一套扭曲的意义框架去诱导接受某种消极或孤立状态的核心逻辑,有没有相似之处?”
沈舟调取了这些“共鸣气泡”最初出现节点的网络流量数据,进行深度挖掘。“发现痕迹了,”他沉声道,“非常隐蔽。在这些‘福音叙事’最初出现前的极短时间内,相关网络路径上检测到过极其微弱的、与之前‘冷澈观察’特征部分吻合的数据扰动。像是……先进行了一次快速扫描和需求评估,然后精准‘投喂’了最可能被接受、也最符合其‘引导方向’的叙事模因变体。这不是自然涌现,是高度精准的诱导性投放。”
“敌人改变了战术,”陶成文总结道,语气严峻,“从直接的‘阻滞’、‘蒸发’攻击,转向更隐蔽的‘替代’和‘诱导’。它在利用文明内部因长期‘传导阻滞’而产生的意义渴求、迷茫和对传统叙事的疲惫感,主动提供一套看似解渴、实则内含剧毒的‘替代品’。这套‘替代品’不直接反对连接,它让你觉得‘内在的连接’比‘外在的连接’更高级、更真实;它不直接反对道德,它让你觉得‘超越善恶’才是终极智慧;它不直接反对希望,它让你觉得‘接纳无常’才是真正的平静。其结果,同样是消解集体行动意愿,瓦解文明凝聚力,让个体沉溺于精心构建的、无害于‘虚无’蔓延的内心花园。这就像……为意义饥饿的文明,编织一个温暖、舒适、却缓慢窒息的‘光之茧’。”
(二)茧房深处:一次危险的“共鸣”体验
为了更直观地理解这种“伪光之茧”的运作机制和危险性,团队决定进行一次高风险但有控制的实地感知。目标是一个名为“澈思渊”的中型知识型文明内部,一个近期“伪共鸣”现象尤为突出的哲学讨论社群“悬圃”。
曹荣荣、梁露,以及作为光语者预备成员中感知与表达较为平衡的澜,组成潜入小组。她们将通过高度匿名、层层代理的意识浅层接入方式,以新成员身份进入“悬圃”,进行限时观察和体验。张帅帅、沈舟、孙鹏飞负责全程技术护航与紧急脱离保障。鲍玉佳、陶成文等在监控中心同步观察。
“悬圃”的虚拟空间被设计成一片静谧的、星光点点的深蓝色渊面,成员的意识投影呈现为模糊的光晕,漂浮其中,通过思维涟漪直接交流,强调内省与深度连接。
刚一进入,曹荣荣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包裹感”。并非敌意,而是一种过于“体贴”的、几乎能瞬间感应到新来者浅层情绪并予以“呼应”的氛围。当她下意识地流露出对当前跨文明紧张局势的一丝忧虑时,立刻有几道温和的思维涟漪靠近。
“感知到您的扰动。外在的纷争如同渊面的风雨,看似惊心,实则无法触及渊底的宁静。真正的平静,在于认识到自我即是完整的宇宙,外物只是映照。”一道涟漪传来,伴随着令人舒缓的、星空缓缓旋转的意象。
“试图改变外部,往往源于内心的抗拒。接纳一切如其所是,包括纷争与无序,才是与生命之流合一的开始。”另一道涟漪补充,带着一种空灵的音乐感。
梁露尝试引入一个关于“集体责任”的古老寓言片段。回应很快,且充满“理解”:“古老的智慧令人尊敬。但寓言中的‘责任’,是否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应该’之枷锁?或许,真正的自由在于看穿所有‘应该’,包括‘应该负责任’,从而轻盈地存在。”
澜没有直接参与讨论,而是默默感受着这个空间的“叙事节奏”。她发现,所有交流都趋向于一种“内收”的、追求“终极释然”的闭环。任何试图将话题引向具体行动、外部关联或明确道德抉择的尝试,都会像石子投入粘稠的液体,缓慢下沉,被周围更强大的“接纳”与“超越”之流温柔地包裹、稀释、转化其能量方向。
更令曹荣荣警觉的是,她感知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弥漫在空间中的“引导力场”。它并不控制思想,而是像一个高超的舞伴,敏锐地感知着每个成员的思维倾向和情绪波动,然后以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邀请”其滑向那些预设好的、关于“内在宁静”、“超越对立”、“无为自在”的叙事路径。它放大个体中本就存在的彷徨与疏离感,同时提供现成的、听起来充满智慧的“答案”。许多成员在这种引导下,逐渐感到一种“被深深理解”和“终于找到归宿”的释然与愉悦,并更加投入地参与这种内循环的“共鸣”。
“这不是辩论或说服,这是共鸣形态的驯化。”曹荣荣在内部频道汇报,声音压抑,“它不击败你的观点,它让你的观点(如果偏离其方向)感觉起来‘不够通透’、‘仍有挂碍’。它用‘更高的智慧’和‘更深的平静’作为诱惑,让人自愿地放下对外部世界的关切和行动意志。这里感受到的‘连接’,是一种排他的、共同沉溺于某种‘超然’状态的虚假连接,它切断而非加强了与真实、复杂、有时需要抗争的外部世界的联系。”
梁露补充:“叙事在这里被‘精致化’和‘无害化’了。它们很美,甚至能提供短暂的心理慰藉,但它们是去除了荆棘的花朵,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触碰真实世界的粗糙、不公和需要被改变的部分。这是一种审美的、哲学的‘意义奢侈品’,服务于精神的安逸而非生命的拓展。”
就在她们准备按计划退出时,澜忽然通过内部频道传来一段急促的感知信息:“有东西在‘读’我……不是我表面的思绪,是我在感受这个空间‘引导力场’时,那种试图解析其运作模式的意图本身。它发现我在‘分析’而不仅仅是‘感受’!引导力场正在对我施加轻微的压力,试图诱导我产生‘分析是徒劳的,感受才是真实’的念头,并且……空间里其他几个意识光晕,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暗示,开始向我这边投射‘关切’与‘邀请放下思虑’的涟漪!”
“立刻脱离!”张帅帅的命令立刻下达。
撤离过程有惊无险。但回到“抉择之点”后,澜仍感到一丝残留的、仿佛被无形目光轻轻扫过的不适感。曹荣荣则确认,在她们退出瞬间,那个“引导力场”出现了极其短暂但明确的“意图性聚焦”,方向正是她们匿名接入的路径节点。
“它不仅能诱导,还能察觉异常,并对试图保持分析距离的‘异质思维’进行温和的排斥或‘规劝’。”孙鹏飞脸色凝重,“这比单纯的投喂更进了一步,具备了初步的‘免疫识别’功能。这个‘伪光之茧’,是一个有智能的、自适应的、温和排他的意义引导系统。”
(三)回忆的针:危暐的“需求制造”与“框架寄生”
“悬圃”的经历,让团队对“伪光之茧”的运作有了切身感受。其“精准投喂”、“温柔引导”、“温和排斥异质”的特性,再次让他们的分析指向危暐(VCD)的犯罪手法,尤其是其最高阶段——针对特定受害者的“定制化深度操控”。
在“静默分析核心”,团队再次调取危暐的思维碎片和相关案例记录,聚焦于他如何“诊断”受害者潜在的心理或情感“需求”,并据此“量身定制”诈骗话术和叙事框架,实现最高效的操控。
案例片段重构(基于审讯记录与受害者回溯):
目标:一位事业有成但家庭关系疏离、内心深感孤独与无意义感的企业家(代号“孤峰”)。危暐在初步接触并收集其大量个人信息(通过非法手段)后,并未立即实施常规诈骗。
第一步:需求放大与“唯一解”塑造。 话术师(模仿心理顾问)在与“孤峰”的初次深度交流中,不断通过提问和倾听,引导其深入倾诉对家庭温暖的渴望、对事业成就虚无的感触、对生命意义的迷茫。然后,话术师会以一种“深刻共情”的姿态,将这种孤独和虚无感归纳并强化为一种现代精英普遍的“存在性困境”,并暗示常规的心理咨询或家庭修复“见效太慢”或“无法触及根本”。
第二步:提供“高级解决方案”框架。 接着,话术师会引入一个虚构的、名为“跨维度心灵整合”的高端项目(收费极高)。将其描述为“利用前沿能量心理学和意识科技,直接重塑个体核心频率,快速连接宇宙本源能量,从根本上解决存在空虚,并吸引更高层面的灵魂伴侣与生命同步率”。这个框架精准命中了“孤峰”对“快速、根本、超越常规”解决方案的潜在渴望,同时因其“高科技”、“高门槛”的包装,满足了其身份认同和“与众不同”的心理。
第三步:框架寄生与渐进操控。 一旦“孤峰”表现出兴趣并支付首笔费用,他就被纳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项目流程”。这个流程包含看似专业的“能量评估”、“频率调整冥想”、“宇宙连接仪式”等,并辅以持续的“导师”指导和“学员”社群交流。在这个过程中,话术师不断用一套融合了伪科学、灵性概念和成功学话语的独特叙事体系,重新诠释“孤峰”的每一点感受和遭遇——任何进展都是“频率提升”的证据,任何挫折都是“旧模式释放”的过程。这个叙事框架逐渐“寄生”在“孤峰”原有的认知体系中,替代了他对自我和世界的常规理解方式。
第四步:剥离外部支持与强化依赖。 同时,“项目”会鼓励“孤峰”减少与“不理解此进程”的家人朋友的联系,将更多时间和资源投入“提升”。社群内则充满对“导师”的崇拜和对“项目”神圣性的宣扬,形成信息茧房和情感依赖。
“危暐在这里展示的,不仅是利用现有需求,”程俊杰分析道,“更是主动塑造和放大一种特定的、只有他能‘解决’的需求,然后提供一个高度复杂、自成逻辑的叙事框架作为‘唯一解’,让受害者自愿进入其中并被其重塑。这个框架是‘寄生性’的,它依赖宿主原有的痛苦和渴望存活,并不断汲取宿主的资源(金钱、时间、情感投入)壮大自身,同时隔离宿主与原有支持系统的联系。‘孤峰’最后被骗走巨额财富,不仅仅是为了那个虚构的‘项目’,更是为了维持那个已经成为他精神支柱的‘叙事框架’不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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