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糖稀里的旧魂(2/2)
陈墨低头。熬糖的陶瓮里,原本透亮的糖稀正在凝结,表面浮起层层波纹,像有人在水下搅动。波纹里映出张脸——是他自己,穿着靛蓝衫子,背着妹妹的尸身,站在柳家糖葫芦摊前,手里攥着串糖葫芦。
\"原来...我早就是个活死人。\"陈墨喃喃道。他想起三百年前,他为了复活妹妹,用自己的半条命魂喂养亡灵,用柳家的糖稀封存那些被复活者的魂魄。他以为自己在守护,却成了更贪婪的囚徒——把别人的魂魄锁在自己的糖稀里,用他们的生机延续自己的执念。
\"阿秀姨。\"陈墨转向老妇人,\"柳家的糖稀秘方,是不是需要用活人的生气?\"
老妇人点头:\"我阿娘说过,真正的好糖稀,要'取阳间生气,镇阴间魂魄'。可你...你取了太多,多到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陶瓮突然\"砰\"地裂开。糖稀像活物般涌出来,在地上爬行,所过之处,青石板都结了层白霜。那些被锁在糖稀里的魂魄发出尖叫,陈墨看见将军的脸开始溃烂,商队掌柜的眼睛变成空洞,少女的嘴唇被糖稀粘在一起,再也说不出\"谢谢\"。
\"哥,救他们!\"阿昭哭着拽他的衣袖。她的手指穿透糖稀,却没有沾到半点黏液——原来她早不是活人,只是他用亡灵术缝制的\"妹妹\"。
陈墨跪在糖稀前。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三百年来的执着有多荒唐。他用亡灵术复活亲人,用糖稀封存魂魄,却忘了最珍贵的东西:活着的温度,是会消散的;真实的陪伴,是不需要用秘方维持的。
\"我错了。\"他轻声说。他伸出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进糖稀里。糖稀立刻发出嘶鸣,像被烫到的蛇,迅速缩回陶瓮。那些被锁的魂魄开始消散,将军的身影逐渐透明,商队掌柜的笑声变得缥缈,少女的脸终于露出释然的笑。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像片羽毛,\"终于...自由了。\"
阿昭突然拽他的衣角:\"哥,你看。\"她指向陶瓮里的糖稀——原本浑浊的液体变得清澈,浮着朵小小的冰魄草,花瓣上凝着露珠,和三百年前苏挽月做的永生花一模一样。
\"这是...\"
\"是柳家的糖稀在哭。\"老妇人的身影开始消散,\"它在谢你,终于放了那些魂魄。\"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阿爹说...当年那个穿青衫的年轻人,是为了救妹妹才误入歧途。现在...他该回家了。\"
陈墨抬头。冥河的方向泛起鱼肚白,晨雾里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阿昭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回家吃糖人吧?王婶说要送你新做的,用最新鲜的山楂。\"
他蹲下来,帮阿昭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的发间还别着他用芦苇编的蝴蝶,翅膀上沾着夜露,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好。\"他说,\"回家。\"
他们收拾摊位时,陈墨摸出木箱底的半块铜钱。阳光透过铜钱,在地上投出个完整的圆。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柳阿秀塞给他糖葫芦时说的话:\"哥,甜的东西,要和最爱的人一起吃。\"
原来最珍贵的永生,从来不是锁住魂魄的秘方,而是此刻,身边有个会拽他衣袖、会给他留糖葫芦的姑娘——哪怕她只是他用亡灵术缝制的\"妹妹\"。
而在黄泉市的晨雾里,老人们又开始传新的故事:说有个卖糖葫芦的男人总在冥河边摆摊,他的糖稀特别甜,因为里面藏着半块永远不会化的,来自三百年前的人间烟火——还有,他总说,活着的甜,比任何永生的假,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