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机(2/2)
萧离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你让人去前面探一下路,一切小心。”
西北的冬山,枯草蜷在石缝里,像老人稀疏的须发。坡脊嶙峋,尽是风刮出的棱角,连只野兔也难觅藏身之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将山丘压得更矮了,仿佛随时会塌进沟壑里。积雪零星地缀在向阳处,远看倒像是撒了把盐。沟底横着几截断木,枝桠张牙舞爪地戳向天空——那是去年冬天冻死的胡杨。整座山丘都是透风的,连鹰隼掠过时也要收拢翅膀。
果真如边望所说,四处都有西戎人的身影,萧离等人只好按照边望给的地图,转入了小道绕行。
雍景帝焦头烂额,连日催调大宁各州县军粮,昼夜不绝地运往前线。凡有官员在朝堂上提及“议和”二字,皆被当庭叱责,更有数名大臣因言辞软弱被革职查办。一时间,朝中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言退让。军报如雪片般飞入宫中,皇帝却仍嫌调粮太慢,怒斥地方官员怠慢军务。大宁上下,人人自危,只盼前线能早传捷报。
军粮催逼甚急,可大宁不少州县早已仓廪空虚,有的甚至只剩几石陈粮充数。地方官员被押解入京问罪者日增,民间粮价飞涨,百姓人心惶惶,市井间已有人暗中囤积米粟。就在朝廷焦头烂额之际,一度被血腥镇压的血莲教残部悄然死灰复燃,在乡野间散布谣言,蛊惑饥民,称“官逼民反,天罚将至”。更有亡命之徒趁夜在城墙上涂写反诗,官府虽竭力弹压,却总有新的传单在黎明时分出现在街角…
萧离遥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叹了口气。
得尽快解决边关战事,否则国内动乱一起,国家根基岌岌可危。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四十年前被灭国的西洲国也趁机复辟,拥立着贺兰氏后人,开始在西边边境上自立为王,不停滋扰边境,他们人数虽不多,但为人阴狠毒辣,接连屠戮了几个村庄,却因大学道路受阻,消息历时一个月方才传到京城。
雍景帝任命禁卫队长贺柏川为平西将军,率领一万皇城军从京城出发,赶赴位于甘州的紫阳郡,也是曾经西洲王庭所在的紫阳城。
萧离在山野间跋涉数日,几次险些迷失方向。所幸边望绘制的图纸详尽,指引他穿过崎岖山路。当他终于翻越最后一座山脊时,眼前豁然展开一片茫茫戈壁——黄沙漫天,地平线在烈日下扭曲成模糊的弧线。狂风卷着细沙打在脸上,远处几株枯死的胡杨扭曲如鬼爪,更添荒凉。
身后跟随的除了二十来个梅花卫,便只剩下当日死守铁骨峡的三百余人。萧离指了指那戈壁,“你们在这等着,我带人过去看看!”
萧离拨开最后一丛荆棘,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骤然凝固——那片看似无边的戈壁竟如此狭窄,半日跋涉便已穿出。而戈壁另一端,西戎士兵正押送着衣衫褴褛的俘虏,一队队骡马驮着沉甸甸的粮车在营与营之间穿梭。
萧离的手指无声扣紧了腰间的凌寒剑。他们竟阴差阳错绕到了敌军后方,而此刻,西戎人显然正将抢掠的军粮运往更深处。若能毁了这些粮草……
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边望对西北一带的地势本就极为熟悉,又得到了边嵘绘制的边关地势图,想必早就料到此地乃西戎运送军粮的道路。萧离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边望那家伙,原来早就算准了这条路会带他绕到西戎后方。
远处西戎士兵的吆喝声隐约传来,押粮的队伍正有条不紊地前行着。萧离眯起眼,看见几辆粮车转向一处低洼地带,那里堆着小山似的麻布包袱,想必是囤积的粮草。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毁粮、扰营、断后路。萧离不得不承认,骨子里流淌着边嵘的血脉,这种野兽般的战场直觉似乎也遗传给了边望,他早就看出大宁军气势不敌西戎,而西戎长途作战的劣势也因有了甘州、孜洲做后盾,而具备了长期作战的实力。
而看着西戎大军的粮队缓缓移动。他想起了边望曾经说过:
打仗如狩猎,智取为上。真正的猎手从不蛮干,而是潜伏观察,待敌松懈时一击必杀。战场亦然,当以谋略诱敌入彀,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萧离忽然明白,边嵘为何能让西北将士死心塌地——这位传奇将领既有冲锋陷阵的悍勇,又有运筹帷幄的谋略。他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当机立断,更懂得权衡利弊,从不让士兵做无谓的牺牲。这种刚柔并济的统帅之道,远比匹夫之勇更能赢得军心。薛怀义虽手握数十万重兵,却终究只是个守城之将。他精于朝堂权谋,在尔虞我诈的庙堂之上游刃有余,可说到用兵打仗,却远不及边家人那般锐不可当。西戎铁骑屡屡犯境,他总是被动接招,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在战略上从未占得先机。战场上瞬息万变,他那套朝堂博弈的手段,在瞬息万变的沙场上终究显得捉襟见肘。
看着绵延数里的粮草,萧离心中有个成算,古往今来无数看似必胜的战争最终因一招之失一溃千里,而边望指给他的这条路,或许便是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