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1/2)
破戒
“四爷, 临安许钦求见。”门外有人来报。
玄衣人晃了晃手中瓷瓶,歪头看向裴寻芳:“这临安的风,近日是越吹越大了,这位许爷可是贵客。掌印守了公子这几日, 外头局势瞬息万变, 该去料理了。公子这里有阿烈就够了。”
守在外头的众仆听见动静,暗叫不好, 哪里来的不怕死的, 竟敢如此同四爷说话。
裴寻芳不动声色为苏陌掖好被子,放下床帐, 这才转身道:“将此人捆了。”
几名影卫如鬼影般掉落。
他们瞄了一眼床帐内睡去的人, 很快将小和尚捆成一个粽子。
玄衣人也不挣扎,笑着任人捆,他讥笑道:“掌印如此待我, 怕不是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我可以救公子,也只有我可以救他,你不想让他好了吗!”
裴寻芳手一勾缓缓向外间走去:“拖出来。”
玄衣人被按头扣在裴寻芳脚边。
裴寻芳垂眸谛视着他,道:“药拿来。”
“这药若不是我亲自来用,便失了药效。”玄衣人被强摁在地上, 皮笑肉不笑道, “掌印就算抢了也没用。”
裴寻芳面色一沉, 他摩挲着指尖,缓缓蹲下, 忽的,他一把抓住玄衣人的脖颈, 按着他将他往地上一砸,声音低而狠, 道:“咱家生平最恨装模做样的假和尚,阁下既穿了这身僧衣,就当守好僧人的戒律。”
玄衣人喉间一咕隆,发出奇怪的声音。
影卫们见了,吓得纷纷松手。
“阁下若敢背地里玩阴招,咱家可不会管什么约定不约定,咱家有一万种方式叫你生不如死。”
玄衣人喉间挤出冷笑:“呵,掌印过河拆桥,还真是正人君子。”
“咱家来此一趟,可不是来当什么正人君子的!”烛中晃过裴寻芳的眼,那双漆黑的凤眸里,有一股让人望而生畏、亵神渎佛的邪气与狠戾,那是玄衣人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眼中所未见过的。
“咱家刚刚才找回他,知道这有多辛苦吗?”裴寻芳低吼道,“药、拿、来!”
“找回他?”玄衣人怔了一瞬,忽而笑得有些疯,“掌印在妄想什么?瞧瞧你那紧张模样,掌印若是认为,在下有本事拐走公子,那就是小看他了。你要知道,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阁下什么意思?”
玄衣人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他故意激怒裴寻芳:“你得不到他的。别白日做梦了。”
“掌印不过是渺渺众生中的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生了非分之想、注定会被弃用的棋子。”玄衣人明明被捆成个粽子,像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语气却高高在上,他道,“知道你与我们的差别在哪吗?”
我们?
哪个我们!
裴寻芳一听便火冒三丈。
“这世上,唯有我有资格同公子站在一起。可即便是我,也只能匍匐在公子脚下,仰望他,做他忠心不二的臣。而你,却在奢望占有他,奢望与他并肩而立,更可笑的是,裴寻芳,你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吗?哈哈哈哈小小蚍蜉竟敢妄想撼动大树,萤烛之光也敢奢望与日月同辉……”
“去他妈的日月同辉?”裴寻芳忽而拉起玄衣人身上的绳索,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单手拖着他粗暴地穿过外室。
玄衣人毫无防备,他四肢被束缚着,根本动弹不得,所有重量都集中在脖颈上的那根绳索,他登时被勒得双目圆瞪,双腿直蹬。
裴寻芳哪管他干呕嚎叫,拖着他,将他像只破麻袋一般扔进了庭院。
玄衣人狠狠砸在庭院桌凳上,咣咣当当,那上好的一套桌凳被砸得稀巴烂。
屋里忽的飞出来一个大活人,众仆吓得退成一圈。
“不好了,要出人命了。”一人轻声说道,“快去叫夏伯。”
玄衣人滚在碎渣里,勾着脖子大笑起来:“裴寻芳你应当有自知之明,你不过是他的众多工具人之一,他高兴便赏你一口,不高兴时,随时都可以弃了你。”
“在这世界里,季清川是属于李长薄的,而他……”玄衣人望向那正房的方向,说道,“他不属于任何人。”
裴寻芳双唇泛白,掐住玄衣人的脖子将他狠狠怼在红豆树庞大的树杆上。
白色花瓣簌簌掉落,裴寻芳低吼道:“再给老子胡说八道!”
“掌印大人,你的愤怒只能证明,你在害怕。”玄衣人笑得更疯了,“你越是防我、怒我、恨我、暴力对我,越是说明,你信了!”
玄衣人嘴角流着血,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仰起脖子,挨近裴寻芳,轻声道:“我读不到你的心声,说明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知晓穿越的秘密。我不知你为何还未被吞噬,可掌印大人,既然来到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裴寻芳鼻翼翕张着,五指已深深嵌入那嚣张的脖颈皮肉中,只要再多一点点力气,裴寻芳便可将这脖子生生拧断。他吐着热气,道:“何为吞噬?什么规则?”
玄衣人脸色紫白,他啐了一口血沫子,他仍旧在笑,他很乐意看到裴寻芳发狂。玄衣人讨厌一切不可控,裴寻芳这个突然的闯入者,让他很不顺眼。
在他永恒而无趣的生命里,玄衣人前前后后处理过不少角色觉醒者,他们无一不像被阉割的鹌鹑一样,跳得高,也死得快,最后淹没在时空里,再也不见踪影。
可这个裴寻芳不一样,他不敬神明,毫无畏惧之心。
玄衣人隐隐预感到,这个闯入者将有可能会毁掉他苦心守护着的一切。
他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这些皮肉之痛于他而言不过如羽毛拂身,他甚至还未感觉到,脸上的伤便已在自行愈合,他笑道:“掌印,别白费力气了,你就算将这颗脑袋拧下来,也伤不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裴寻芳咬牙道。
“在这世上,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人是人,神是神,人与神云泥之别,不可僭越。吉空说得没错,莫痴莫妄,方可平安长乐。掌印若是放下执念,莫再做那霸占着公子的白日梦,倒也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懂个屁。”裴寻芳嗤道。
“在下是不懂,”玄衣人道,“可掌印之所求,不正是人之爱欲云雨之欢么……”
“阁下若是认为,我与公子之间不过是床上那点事,那未免太可悲了。”裴寻芳嘲笑道,“阁下连人的情感都不懂,与畜牲有何分别。阁下不配为人。”
玄衣人脸都绿了。
“阁下这么好奇咱家与公子的床笫之事,方才在廊下偷听得可过瘾?既然你那么好奇,咱家就帮帮你。来人!”
“是。”
“阿烈小师傅红尘未了,送他去城巷南院开开荤,务必尽一尽咱们的待客之道。”
影卫这下有点懵了。
阿烈小师傅是季公子的人,未经公子同意,揍一揍……也就算了,这会还逼着他一个出家人去逛暗窑子,这样真的可以吗?
“阁下听清楚了,”裴寻芳掏出块手帕子,一根一根擦着手指,“我不管阁下的规则是什么。他是我的爱人,过去是,现在也是,这便是我的规则。”
玄衣人嘴角抽搐着:“不瞒掌印,在下与公子也有一个交易。”
裴寻芳转眸望向他。
“掌印猜,公子为何会允我跟在他身边?”玄衣人故意放慢语调,笑得得意。
“因为,我答应帮助公子离开这个世界。他从未想要留在这里。”玄衣人微笑道,“掌印与他之间,我与他之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场交易而已。掌印以为的爱人,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裴寻芳眸光一暗。
夜风掠过他虚握的五指,手心冰凉。
“掌印是一把好刀,我用着很趁手。可交易总有结束的一天,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游戏……掌印入戏太深了。”
苏陌的话,字字如钉子般钉在裴寻芳心口。
裴寻芳原地转了一圈,地上铺满了掉落的红豆花瓣,他盲目地走了几步,心里空荡荡的。
苏陌从一开始就在计划着离开,裴寻芳何尝不知!
他曾被他强行留了两年。
那些强求而来的相伴岁月,终究是一场空。
他终究是要走的。
可裴寻芳刚刚才找回苏陌,他原本已经决心同他告别,可见到他的那一刻,裴寻芳便知道自己完了。
怎么可能放得下?
苏陌就在那间屋子里,正睡在他的床上,不久前他们才亲热了一番,他在他怀里哭着唤他的名字。
怎么可能放得下。
裴寻芳焦躁地擦着手上沾着的血渍,他疾声道:“净手。”
几人瑟瑟发抖移过来,有人掌灯,有人端茶水,还有一人端着净手的紫铜匜。
“四爷。”那人躬身道。
裴寻芳将双手浸入铜匜中。
那水中浸泡着药材,隐隐散发着檀香,裴寻芳的手在抖,这双手干干净净的,戴着墨玉臣韘,没有那道丑陋的疤痕。
粼粼水波在烛光下折射出光影。
裴寻芳忽而看到,水波中的自己,一头银发。
裴寻芳心一惊,差点打翻那紫铜匜。
仆人吓得面如土色。
裴寻芳再仔细看去,原来是自己看花眼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玄衣人仍旧在笑,“梦中人呐,注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裴寻芳回头喝道:“还不带走!”
夏伯急匆匆赶来,他看着院内一地狼藉,问道:“这是怎么了?四爷……”
裴寻芳转眸看向夏伯,漆黑的眸子闪着光。
一如当年那个赤子少年跪在大雪中拜别满是焦土与死尸的洛阳城时,眼中浸满着恨意与委屈,却也有一股无人可撼的倔强。
他问道:“夏伯,人心是否不可强求?”
夏伯一时老眼昏花,竟觉得那烛光下四爷眼中含着泪光,便问:“何人之心?”
裴寻芳道:“我心悦公子,难道有错吗?”
“孩子,”夏伯道,“付出真心没有错。”
“四爷自小便背负太多,人的心呐,一旦被仇恨与恐惧填满,便成了严防死守的城门,很难再向他人打开。四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心的人,四爷喜欢就好,之前是夏伯多言了。”
裴寻芳虚虚握了握拳,转身朝屋内走去。
“四爷,那位许钦……”
“带去隔壁书房。”
裴寻芳必须确认一件事情,他关上房门,掀开床帐,脱靴而入。
被窝中的人半张脸掩在衾被下,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裴寻芳拨开那些碍事的被子,将苏陌拥进怀里。
满胀的拥有感让他稍感安心,他吻着苏陌的额心,道:“公子不是季清川,咱家很高兴。”
苏陌仿若对这种半夜突袭的拥抱习以为常,他只在梦里哼唧了一声:“嗯。”
裴寻芳又道:“你肯告诉我,我很高兴。”
苏陌睫毛轻颤了几下,他从浅寐中醒过来了,可他未作声。
裴寻芳将他抱得更紧了。
“公子曾说过,只要线握在手里,纸鸢飞得再高再远,也是会归家的。”裴寻芳的声音很低,“我可以放你自由。”
“我不会再拘着你,我会倾尽全力给你自由,公子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咱家都满足你,可公子能否答应我,永远不要割断我手中的线,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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