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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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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不知公子是否听说,南暹罗有一种药,名叫拾魂草?”

“此物无色无味,入酒茶内,服之可令昏厥之人还魂,也可令久病之人提神。可若以十倍服之,便易催发体内旧毒,十分凶险,若以百倍服之,则当即暴毙。”

苏陌当然知道拾魂草,这些年,春三娘便是用这玩意在为季清川吊着命。

“公子身有旧疾,且余毒未除,若日常服之,看似可让公子精神焕发,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实际却是早已将公子身体掏空。”

“而今,若有人将这药加入公子的膳食中,成倍服之,定会凶疾迸发,对身体造成无可逆的损伤,况且今日是公子的弁钗礼……”白衣人停顿了一瞬,“公子须慎之又慎。”

苏陌听懂了他的意思。

按照不夜宫弁钗礼的规矩,伶人需半时辰饮一次酒,若这酒水中放了成倍的拾魂草,这一天下来,苏陌就成了个随时会炸锅的药炉子,若当真来个春宵一夜,苏陌即便不死,怕是以后也下不了床了。

苏陌忽而想起梦中见到的那个苏陌,他那虚弱不堪的模样,以及那句“养不好了”。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莫非他当初就是在弁钗礼这一日,被暗中下毒,坏了身体。

苏陌不觉背脊一寒。

“这便是我家主人要赠公子的第一句话:拾魂草。愿公子小心谨慎,平安度过今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苏陌以手撑着下额,半坐起,问道:“初次见面,阁下缘何知晓这些?”

白衣人谨慎答道:“此乃我家主人嘱托,个中缘由我也不知。”

好个借口。

“那么请问,阁下的主人是谁?”苏陌迫切问道,“他如此帮我,我应当当面道谢才对。”

白衣人冒死擡头,看着就在季公子咫尺之前的那一位银发罗刹,不动声色道:“不相见,便是主人对公子最大的保护。请公子不要辜负主人的一番苦心。”

苏陌只得暂压下这一茬,又问道:“那么,第二句话呢?”

“第二句话是,公孙琢。”白衣人缓声道,“请公子务必小心此人。嘉延帝的棋子与手段已被公子摸了个八.九分,但公子应当不知道,嘉延帝暗中招拢了公孙琢。”

“此人惦记公子已久,出了名的色胆包天,他苦于没有实力与李长薄、安阳王抗争,如今小人得志,发誓要做那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而嘉延帝给他的任务便是,赢下弁钗礼,并以不洁之由当众抛弃公子,并诬蔑公子为营妓之子,让公子名声尽毁,受万人唾骂。”

苏陌心一惊,这还真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当众羞辱季清川,多么熟悉的手段啊。

可苏陌越听越不对劲了,这人说得如此详尽,仿若亲身经历过一般。

“波斯远在千里之外,阁下如何得知这些?”

“一切皆由我家主人嘱托,个中缘由我也不知。”白衣人自知难以说服苏陌,显然已放弃了解释。

苏陌索性一次性问个干净:“第三句话呢?”

“这第三句话……”白衣人似有犹豫,他看向那银发背影,静默片刻后,这才憋了口气,大声说道,“这第三句话便是,不入皇宫。”

苏陌倏地坐起,问道:“何出此言?”

“请公子,跟随安阳王离开帝城……”白衣人说着,扑通一声额头磕地,“去临安,去任何公子想去的地方,天下之大,任公子自在逍遥……请不要再将自己困在那高墙之内,这世人疯癫与公子何干?天下苍生又与公子何干?公子不该困在那牢笼里,殚精竭虑,油尽灯枯。”

“请公子永远不要入皇宫!”

苏陌已是目瞪口呆,他在说什么?

“人生不过几十载,愿公子无病无灾,平安喜乐,从此前尘皆忘,自在逍遥。”说罢,白衣人又以额头重重磕地,频频拜道,“请恕我口出狂言,请恕我口出狂言!”

“你、你主人是谁?”苏陌指尖颤抖着。

“公子饶了我吧。”白衣人以头磕地长跪不起。

苏陌一把扯掉蒙在眼睛上的长巾,醉生阁内空空如也,那种萦绕于他周身的那种凝视、渴望与占有的气息消失了。

苏陌要哭了,他往那屏风冲过去。

“公子!”白衣人跪着去拦苏陌,可哪里拦得住。苏陌久坐乍起,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差点被天水碧绊倒。

屏风后无人,地上散落着数不清的苏陌的画像。他画了那么多苏陌,却一张都未带走。

“你是谁?”苏陌望着空旷的阁顶,大声说道,“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

房中寂静无声,无人回应他。

苏陌难过极了。

“让我见见你,我想见你。”苏陌头痛欲裂,瘫坐在地上。

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交织一起。

“咱家早已对殿下抱了不死不休的念头……”

“殿下就这么不耻与咱家在一处吗?”

“陛下用一座衣冠冢便将咱家打发了,君去无归期,生死两茫茫……陛下好狠的心……”

“我守着一句‘未有归期’,等了十年了。”

“苏陌。”

日光温柔地照拂着醉生阁,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苏陌跪坐在地上,一张张拾起那些画。

凭栏倚望的苏陌,撑伞浅笑的苏陌,伏案疾书的苏陌,月下独饮的苏陌,温泉中浅寐的苏陌……

一张又一张,那些或泛黄或簇新的纸张里,书画着一个又一个苏陌,笔触从笨拙到灵动,那是十年等待的光阴里,那人对苏陌无尽的思念。

忽觉指尖刺的一疼,锋利的纸张划破了苏陌的手指。

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染上了纸张,亦染上了苏陌指上的那枚君韘。

君韘微微颤了一下,发出一道温润的光。

苏陌脑海倏地晃过一些画面,一时心神俱震,可很快,君韘平息了下去,那些画面,亦消失了。

苏陌晕死了过去。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苏陌。

“你为何如此不听劝?”那人尖细而颤抖的嗓音在苏陌耳边响起,“咱家明明是来同你道别的,苏陌。”

苏陌。苏陌。苏陌。

我的欲望,我的罪恶,我的信仰。

生死相隔,时空相阻,只消再看你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叫我如何放弃你?

叫我如何放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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