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雨季（2/2）

时明煦对它进行长达四十天的治疗与检查观测，最终确定52号除了骨骼缓慢液化以外，并无其他任何异变表现。

它的研究等级从C跌破F，被灯塔判定为无价值实验体，原本应当被重新放归野外，可52号死命勾住时明煦的衣角，叫声凄软，头一回对人类示弱。

它很聪明，并且想要活下去。

历经灯塔的层层审批，它最终被允许来到时明煦家，但好日子还没过上多久，时明煦就遭遇178号实验体袭击，直接进了医疗中心，再没能回家给它添水加粮。

52号愤怒，委屈，它实在不是一只温和的猫咪，却也没什么骨气，很快被肉罐头哄得七七八八。

时明煦又为它放好小碟清水，从纯白被褥与床板的隔层间取出一个本子来——它的扉页已经微微泛黄，页脚轻度卷边，满是使用多年的痕迹，打开后墨迹密密匝匝。

这是时明煦的日记。

他会隔三差五写上一写——为规避乐园的电子信息数据库录入。

不过后灾难时代以来，的确很少再见到这样古老的记事方式了，因为纸浆原料获取所需的传统未异变植物已经很稀缺，纸质记录转化的效率也很低，难以被乐园中央系统及时捕捉梳理。

时明煦的日记本与笔，都是花费不少贡献点自外城买来的老物件。他打开本子，试图通过日记弥补部分记忆断层。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特别的事，并且关乎秘密实验。

但它究竟是什么呢？

直觉像浪潮一样推促着他，告诫他不能遗忘，不可停下。一定，一定要想起来。

他翻看日记，记录自2216年8月15日就停止，今天已经是9月4日。

时明煦展开最后一页，开始阅读。

“这次雨季来得格外早，雨水腐蚀了保罗家一朵半腐烂的花。未经灯塔审批的植物属于违禁品，很快被清洁队处理掉了。”

时明煦看到这里，想起那位曾经住在12层25号房间的男人。他高大爱笑，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机械。

“保罗昨天离开时，沮丧地像只濒死的节肢动物。我记得他是B级基因链强度，但异变很突然，保罗因此获得了树纹状的皮肤，会随着走动而剥落，露出粉红蠕动的皮下组织——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他被重新评估，降级成为D级，永久丧失居住在内城的资格，也被迫同苏珊娜分手，不再被允许繁衍后代。不出意外，他将进入佣兵团谋求生路。祝他好运。”

这篇日记写完后的第二天，楼下就搬来新住户，是灯塔六层，爬行类生物基因研究室的一位男性。时明煦同他在灯塔内碰见过几次，彼此间还算面熟。

“此外，内城十七区新建了几条立体交通管道，方便雇佣兵团单向临时运输药品、武器一类的紧急物资。”

碎片聚拢，残块连成片，变得清晰。

时明煦记起这些交通管道，它们是紧急加建的——原本集中位于十六区的运输线路上月遭遇大型意外。

物资输送中途，一位巨卡司机突发基因畸变，很快自内部溶解成红白相间的肉沫，车辆失控连环相撞，最终引发爆炸，损害了两条交通线路，也摧毁掉大批宝贵物资。

这位司机是C级基因链持有者，此前已经工作二十二年，可畸变毫无征兆，轻而易举地抹除了他。

大灾难时代之后，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新生繁衍来得很缓慢，异变死去倒是稀松平常。

因为人类完全无法控制基因链断裂所致的畸变。

时明煦轻轻叹了口气，他收拢散逸的联想，继续看下去。

“下雨会增加了苔藓类、蕨类与真菌类植物的活跃度，野外吹来的风无法被过滤，这段时间清洁队可有得忙。”

“真希望雨快点停下来，乐园许久不曾迎来晴天了。”

日记就结束在这里。

它看上去实在没什么特别，时明煦内心的沉坠感没有消散。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事？

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绝对不可以被遗忘的事情。

52号完成进食，勉为其难地晃着尾巴，蹭过时明煦的小腿，表示了敷衍的感谢，后者抱起行动不便的脏猫，带它一起往洗漱间去。

没有人能指望52号真正老实——它又将水甩得到处都是，正欲挠人时，时明煦终于摁住它的前爪。

他安置好这位难伺候的爷，又回到浴室，在温热水流的哗哗声里闭眼，试图整合破碎的记忆。

记忆中的夜晚，他很少会这么早回到六区的固定住所。

更多时候他留在一区的灯塔实验室，只要还能赶上最后一趟光轨，他就绝不会早走半分钟。

雨季到来之前，乐园内城的午夜总是显得安宁又落寞。风声呜咽，将时明煦碎落的额发吹得向后分拨，像在亲吻野外植物的枝叶——内城之中没有一寸裸露土壤，也没有任何用于观赏的水培植物。

钢筋、水泥、玻璃与金属封锁着这座人类最后的家园，形成最稳妥的庇护，得以极大程度上隔断可能发生的多生物畸变。

时明煦想念不下雨的日子，可现在，在这个低沉而落雨的清晨，他必须得出去走走，尝试以环境刺激来唤醒更多记忆。

放下漱口杯时，时明煦听见敲门声，随即是52号被吵醒后愤怒的咕噜，他擦净嘴角的泡沫，往门口去，顺便看了一眼时钟。

还不到六点半。

不过半分钟无人应答，敲门声就越来越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