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造之子·三十九（2/2）
【千】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确实，图书馆是个精致美丽的地方，但是住久了也很乏味，其他的老师们便成了生活的调剂，原本相熟的人关系更好，不相熟的也渐渐有了交情——因为也就这么几个人，只有关系好，关系更好，关系一般这三种选项，实在是讨厌的人，不去见也就是了，再加上在这里的人都是文豪，人又不少，总有话题能聊得来。
香取梦见更加深有感触，她和风斩冰华的交情，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俩都没有其他人可以聊，能聊得来确实很好，她们都是善解人意、体贴的姑娘，彼此性情也很契合，所以称得上一句天作之合。
但是，如果把她们都放在正常世界里，那或许她们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要好了。
“当然啦，我和太宰，关系确实还不错。”中原中也给蔫头耷脑的小樱桃浇了浇水，那家伙立刻便重获新生，神采奕奕起来。
——看起来很像是“记吃不记打”的那种大狗狗。
但实际上不是，太宰治的行动里，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表演成分。
【千】看着他俩，评估着。
那么作为文豪的中原中也呢？
他的言辞里，也有那么百分之七八十的话埋藏在冰山底下。
诗人，就是那样敏感、细腻的生物，很多东西你看不到，也听不到，你只能感受到有团雾笼罩着他，下雨一样，滴落着。
——他的心情并不太好，是从【千】抵达的那一刻之前便开始了，且一直持续到现在也没有恢复的那种不好，但是，在几人相处的时候，在他们从中原中也的书里出来，翻遍了图书馆，又来到现实，然后搞定一切又回到图书馆来，这所有的时间里，【千】都没有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情绪不佳。
在察觉到这一切以后，一种闷闷的、酸酸的、疲惫的灰雾便跟着也盘踞在了【千】的心头。
“你——”
【千】想起香取梦见在看见动物园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猫咪时候所说的话，她说五月的时候爷爷带他去了动物园。那时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动物园，在那之后的短短六个月之后，他就去世了。
“你是因为想到‘我’所以不高兴了吗？”
诗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千】迷茫的看着中原中也。
“我确实想到了‘你’。”诗人中原中也说，“但是我难过不是因为想到‘你’，而是因为我想不到‘你’。”
“欸？”
诗人中原中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齿轮（——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在场的其他几人想），捏在指尖摸索：“我们的本质是‘齿轮’，这个你应该知道了。”
“所以，我有时候在想，‘我’，是谁？”
香取梦见、【千】乃至于天才小说家太宰治都因他所揭开的冰山一角震撼而沉默了。
太宰治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实际上他也曾有过这样的阶段，但他宁愿当作自己不知道也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这也许就是小说家与诗人、不，应该说是“太宰治”与“中原中也”的区别。
因为“太宰治”偏爱于将自己变成一出笑话，一出戏剧。
而“中原中也”则要内敛太多。
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中原中也的诗句里就有“春天回来又能怎样呢，又不是我的孩子回来了”这样的内容，沉湎于自己的本质、孩子的本质，也是正常的事情。
他在难过于中原中也孩子的死的事实的同时，也在难过于他没有更多关于孩子的影像，无法彻底回忆，无法彻底感伤，也在难过于自己和真正的“中原中也”的区别，正因此，他所拥有的记忆越是不全，越是痛苦，但那些记忆越是清晰，他也越是痛苦。
他大概不是第一个会因为现实的记忆而感伤的文豪（就好比一直对芥川赏和志贺耿耿于怀的太宰治），但他大概是第一个历时如此持久、依旧走不出去的文豪。
——但并不是那些记忆困住了他，也不是身为齿轮的事实困住了他（这里所有人，除了司书和代理馆长，都是齿轮），是过分温柔、也过分细腻的他自己困住了他自己。
“所以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只是陷入了周期性的‘不安定’，很快就好了。”
——不，并不是这样，才不是这样，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用一句“不安定”就敷衍过去呢。
但是太宰治显然已经认可了这一点，而【千】也点点头，开始说起旁的话题来了。
只剩下香取梦见一个人、一个梦见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是我错了吗？难道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香取梦见攥住了【千】的衣角，她迫不及待要得到答案。
【你没有错，这并不是一件应当被当作常识的事情，但是图书馆里存在着“不安定”这是事实。而且，应该有很多很多文豪都有着这种“不安定”的症状。】
“那么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根除不了。】【千】看着地面上斑驳的月光，又看着微笑着与太宰治聊着其他话题的中原中也，告诉香取梦见，也告诉自己，【根除不了，知道了也只会感到痛苦，那么就只好当作不存在了。】
【就像是——】【千】擡头看向那一轮伪造的月亮，【就像是，有这样一个地方，不存在白諵沨天和黑夜的区别，实际上的白天和黑夜只是人造光源做出的切换，】
“就像是盒子世界、模拟都市？实验都市！”香取梦见很快联想到了自己见识过的东西。
【对，就像是实验都市，只是更大一点，也更小一点。】【千】看着这个看似辽阔的图书馆，【大在于就连星星月亮太阳都是假的，小在于，它实际占地面积也就那么一点点大。】
【在这样的地方，你知道“白天”和“黑夜”的真相以后也没办法改变，那就干脆不要知道好了。】
【但是，】
【总有人无法假装，清醒的痛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