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数(1/2)
命数
那男人明明也受伤了,却把伤药给了躺在地上的俞希闻。
俞希闻涩声道:“谢谢你刚才救我一命。药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用药。”
“怎么可能不需要用药?”男人一手撑地,一手往背包里摸。他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道:“你伤得脸都烂了,也爬不起来。听声音,你也才二十来岁吧?听我的,憋着□□气,人生还很长,熬过这段时间就好。”
俞希闻道:“我是说真的,我不需要用药……”
不容他说,男人往俞希闻身上倒了两瓶止血粉,止住了血。俞希闻劝不住,便苦笑一番,看着他继续忙活外伤。三两下处理好后,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噗呲!屁股底下传来异样的声音,他随手一抹,原来是污秽物。
飘到他身边一直观看的俞希闻:“……”
任谁一屁股坐在人排泄物上都不会淡定,但男人没什么表情,只随手从身上扯掉块布,抹干净后扔掉。紧接着,他往身上看了看,把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扯掉,擡起俞希闻,把人垫在布上。
俞希闻其实忍这种味道忍很久了,碍于伤势太重,没力气挪位才没动。他说:“谢谢你。”
“不客气。”做完这一切,男人像是才看见自己腿上的伤在流脓,大拇指一揩,完事儿了,也不上药,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俞希闻飘到他的边上,把脸往前凑,从他那五官端正的脸庞上看见了塞也的影子。
——果然是塞恩。
这时候的塞恩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
四下环境昏暗,加上有目疾,俞希闻凑近了才看清,他并不是只有腿受了伤,双臂也受了伤。不仅如此,他的喉咙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正在往外飙血。受那么重的伤还能举起铁锤赶走那些要杀俞希闻的人,可见这人韧度之强。
俞希闻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也不想活了吗?
躺在地上的俞希闻替他问出了口:“你是不想活了吗?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情况也没有多好,我看你背包里还有剩余的药,不给自己上点吗?”
塞恩道:“将死之人。还需要用什么药?”
俞希闻说:“这样。那朋友,请问,怎样才算将死之人?”
“见到阴差站在自己旁边,”塞恩笑了笑,“算吗?”
“算吧。”俞希闻道,“可是,若是你想活,又怎么会看见阴差呢?不怕告诉你,我是通灵之人,没见到你旁边站着阴差啊。”
塞恩咳了两声,道:“……你如果真是通灵之人,那你该明白我为什么是将死之人。”
俞希闻微微一笑:“我不明白。因为你本来就不在这一批的亡者名单上啊。”
站在他们前面的俞希闻往塞恩身旁看了过去——他的左右边分明就站着两位阴差。不同于传统文化中的勾魂使者的样貌:他们不是狰狞的牛头马面,而是狮头人身。
这两位阴差正注视着塞恩,听见俞希闻说不在亡者名单上,便朝俞希闻鞠了鞠躬,笑了笑。
俞希闻想点头回应,但扯着伤口不方便,便朝他们眨了眨眼睛。
很显然,他刚才说了谎。
俞希闻想起进溯洄圈前,海霸主曾说过的话:“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压得人死沉。说谎就非得是一件坏事?难道不能是件好事?”
当时他说了什么话?海霸主又是怎么回答来着?
——“你说的是善意的谎言?——我可从来没遇见过。”
——“也许你遇见过,可是你已经忘记了。”
俞希闻心情复杂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自己。
这边,塞恩的回答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叹道:“千般去算,算不尽万般变化。你怎么知道这批名单不会变?小伙子,你太年轻了。你不知道,命里有些变数是人注定算不出来的。”
他说完,没再出声。俞希闻便也继续躺着养伤。
吵杂声弥漫在耳边,俞希闻安静地站在塞恩旁边,看他时不时抽搐一下身体,吐些淤血出来。期间被他赶走的那几位偷偷回来看过,见他闭着眼,又想打俞希闻的主意。一番折返后,这支小队又多了二十来个人,都扛来各种能够给人致命伤的工具,可塞恩只要一睁眼,敲了敲身边的铁锤,他们就都吓得屁滚尿流,显然之前没少挨过塞恩的打。
几次打退堂鼓后,终于有个人站了出来——是刚才的菜刀男。他深吸一口气,对塞恩道:“塞恩!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救他是为了他的血。”
塞恩依然闭着眼睛,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懒得搭理他们。菜刀男见他这样,又道:“明明救了俞希闻,却还在这儿假惺惺不肯疗伤。行,我当你是真的想死,如果你要死就死远点,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塞恩这才睁开双眼,惊愕道:“什么?”不等菜刀男答话,他猛地爬到俞希闻那儿,大手夹住俞希闻的脸,掰过来一看——不过才一会儿时间,这张布满纵横交错刀伤的脸庞居然愈合了,甚至见不到一点伤痕。
难怪他说自己不需要上药。赛也眯起双眼端详片刻:“你就是俞希闻?”
俞希闻道:“是我。”
“我是塞恩。”
说完,他又靠着墙坐着,一语不发。只是这次,他不再闭眼,而是紧紧地盯着俞希闻。
菜刀男道:“喂!你反正都是要死的,还护着他?”
有人道:“我看哪里是护着?是故意攒着好感,等着人俞希闻主动救他!哪有人不怕死的?他身上那么多致命伤,换一般人早死了!这种时候都能让他捡了便宜,能活到现在果然是受祖上荫庇——喝几口俞希闻的血就能愈合,他能不干?”
菜刀男还待再添一把火,就听塞恩冷哼一声,道:“我就护着他!我把话撂这儿了,反正我也是个要死的人,你们要是敢动他,就先过了我这一关!我不怕死,你们怕吗?
“我救他是出于本能,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吃人的狗贼。若我真的觊觎他的血,想要活命,我不必救他,束手旁观,等到你们分食时再横插一脚夺过来就是。反倒是你们,去而复返,原来是得知了他的身份——是谁在背后拿你们当枪使?来到我面前上人头菜?”
菜刀男从兜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开来,道:“当枪使?塞恩,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从阊城那边过来的,那里满大街都是俞希闻的通缉画像,沈将军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若是谁能把俞希闻带到他面前,他就赏给谁一间挂货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被塞恩赶走之后,菜刀男心怀不甘地躲在暗中观察俞希闻,他看见俞希闻脸上的伤慢慢愈合,身上的血洞也在上了止血药的瞬间合拢,心知有异。待几次靠近,看清楚模样后,他终于确定俞希闻是通缉画像上的人。
他们一群人已经在甲板一级里憋了两个月。轮船在大海洋里迷失了原定好的方向,又因海上的军人在四处开战,他们不得不偏离航海线往未知路前去,而俞希闻的出现,无疑是根救命稻草——一个星期前,船长带着水手下海捕捞鱼去,却发现海底的鱼都消失了,连尸体都没留下。这简直太诡异了。没有吃食,他们只能喝水,但水质也有很大问题,不仅含有大量的有机物和营养盐,还有各种重金属的农药。有时候,他们还会看见水面上浮满油膜和油块。
菜刀男心里明白,他们花钱找人偷/渡,不能死在路上,他们喝一口俞希闻的血,能够治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还能够活命。如果能找到落脚地,还能有机会带着他去见沈将军。一举两得的事情,难道能让塞恩一个人给占了?
飘在半空看戏的俞希闻却是十分不解,在他的记忆里,他并没有被谁满世界通缉过。而看菜刀男的神情,又不像有假。
这时,在地上躺着的自己笑了两声,道:“沈将军为人冷酷残暴,行事没有特定的风格,说变就变。你们把我抓住献给他,他也不会放你们走的。说不定,他还要拿你们当实验品。”
菜刀男显然知道很多事情:“笑话,谁不知道他在永冶港口绑了你,你被千万人取血,他和你是敌对关系,你当然会这么说……”
后面的话,俞希闻没听进去。菜刀男说沈将军把他绑在永冶港口,可他怎么记得是被几个状汉给绑在支柱上?难道真的像海霸主说的那样,自己被记忆给骗了?
俞希闻看向躺在地上的自己,因为神入的关系,他能感受到他的心在难受,就跟手腕被人紧紧攥住般,不能放松。俞希闻可以骗自己,他是在紧张这群人扑上来撕咬;但情绪却骗不了。这种难过夹带着巨大的失落感……沈将军和他关系应该不一般,总之不是陌生人的关系,因为这种情绪太过强烈,若不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俞希闻觉得这个自己一定会潸然泪下。
正难受着,塞恩的冷笑把他的思绪往回扯。塞恩一手抡起铁锤,重重砸地:“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抓人?废什么话!不怕死就上!”
人在绝境之中总能爆发出无限的潜力。论力气论打法,菜刀男是打不过塞恩,但几十多个人一起上,力量就不是单一的,塞恩受了重伤又不愿意用药,在车轮战的情况下,终于被人骑在了脖子上,挨了几记结实的拳打,牙都打崩了。他把人掀倒在地,还没砸上两拳就被抱住四肢,迎面冲来颗头,直往他肚子上狠狠一撞!
塞恩撞到支柱,眼冒金星。他的铁锤在这时已经没有威慑作用了,有几个人趁机跑到俞希闻那儿,要把他擡走。俞希闻道:“如果你们需要我的血疗伤,你们大可以提出来,我不会不满足。可你们一上来就捅人刀子,实在让人齿寒。”话落,他擡脚踹向离他最近的人的下巴。仅仅只是一脚,那人就飞了出去。
“躺得我筋骨快散架了,”他捡起地上的棍子,敲了敲手心,“正好活动活动。”
——差点被骗了!俞希闻心想:看来这溯洄光圈里的事也不全是真的。乐津六十五年,他被千万人割肉取血,那是他痛苦的开端,他至今没能渡过这一关;对人性的判断,几乎是处于一种极端的认知中——如果不是有陈延在背后拉着,他会直接下定义,觉得天底下的人都是可恨的,秉性卑劣,只是平时看不出,要到危急关头才能显露。他怎么可能还会微微笑,说出“需要血疗伤的,可以提出来”那种话?他什么时候这么圣母过?别人伤害过他,是既定事实,他不去寻仇已经非常难得了。
俞希闻越这么想,眉心处冒出来的那团白雾就越兴奋。它不断地汲取他的负面情绪,原先瘪瘪的肚子渐渐鼓起来,像个氢气球,越充气,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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