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2/2)
话落,凌惜又抿了一小口水,平静地望向程浮,“我记得你在玩家开会时主动提起并质疑过厉鬼先攻击玩家的事,那时你应该有话想说吧?”
凌惜猜对了。
当初在开会时,程浮就问起了“厉鬼为什么攻击玩家不攻击NPC”这个问题。
他的本意是想引起玩家们的注意,让他们试试能否以此为突破,产生新的灵感。
没想到颜静的回答让玩家们全都信服了,紧接着,王东海就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程浮倒是不怕,还看起了戏,只是看戏的同时,他也觉得有一点可惜。
终于,凌惜又挑起了这个话题。
程浮:“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质疑这条规则的人。”
程浮注视着凌惜,轻声道:“不错,我可以用屠夫的身份保证,地狱根本没有强制Boss优先杀玩家t这一条隐藏规则。”
“地狱会用别的手段确保Boss对玩家的攻击性。副本Boss想杀掉玩家的原因有很多种,我随便举几个例子。”
“比如Boss是人类含怨而死化作的厉鬼,而玩家开局就被赋予了身份,是厉鬼生前怨恨的对象。”
“比如Boss是守护某个宝物的怪物,而玩家的通关条件是获得那个宝物。”
“比如Boss只在某个特定领域活动,会杀掉所有在这个领域内的人,而玩家开局就闯进了该领域之中......”
等等。
如果这里就是厉鬼的领域呢?
这场游戏里,玩家们开局就出现在了宅子外的砖石地上,位于黑栅栏围墙的范围中,游戏规则还特意强调了玩家不能离开这个范围。
这和凌惜刚经历过的村庄副本太像了。
上一场游戏中,她就是开局便已经身在村庄内部,游戏规则三令五申玩家不能越过村庄的边界,违者抹杀。
程浮:“即便是这种情况也说不通。”
凌惜只是在脑海中想一想,还没开口反驳,程浮就像是预知到了她要说什么,从容地说道:“因为我就是这种类型的Boss。”
“像我这种领域型的Boss,如果没有背景故事,那就是无差别攻击,无论玩家还是NPC都不放过,一视同仁,不分先后。”
“如果是这样,游戏中倒有可能出现玩家死了几个但NPC一个没死的局面。”
“但如果Boss有背景故事,有明确的怨恨对象。”程浮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凌惜道,“比如我,我猜你已经知道我的故事了。”
凌惜点点头,那段剧情电影似的在她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她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程浮:“我的怨恨对象是那些村民,只要还有村民在我的领域之内,我就会先杀村民,等村民都死光了,我才会去攻击玩家。”
“这局游戏的厉鬼是有背景故事的,按照规律,绝不应该出现如今这种‘玩家中已出现死者,NPC却未见伤亡’的情况。”
程浮的话印证了凌惜的猜想。
正因为凌惜本来就有这种猜想,所以这番话并没有让她大受震撼。
相反,凌惜对程浮的态度更加好奇。
程浮在提及自己的过去时,那种他身上本就一直都有的、置身事外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仿佛他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
“我有些问题。”
凌惜忍不住问道:“我问过系统关于你的事,它说你诞生时就是十六岁了。但在你的背景故事中,你明明是从婴儿形态开始长大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算是私事的范畴,和这局游戏的主线无关,凌惜问起来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程浮还是回答了。
“那是因为我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
程浮面无表情地歪了下脑袋,以手为枪,修长白皙的指尖化作“枪口”,在自己的太阳xue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地狱在创造我之后,就直接把这段故事灌进了我的脑袋里,接着,我便以屠夫的形态进入了副本。”
“这段故事不是我的亲身经历,却构建起了我对世界最初的印象,它形成了我,塑造了我,并将永远伴随着我,所以,它也算是我的过往吧。”
也就是说……
程浮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回忆。
他作为副本Boss而诞生,并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他的“工作”,或者说,完成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直到他成为玩家的这一刻,他才算是为了自己而活。
凌惜眨眨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这段话激起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共鸣,让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她自己。
凌惜在凌西十几岁的时候诞生。从凌惜有意识的一刹那,属于凌西的回忆就疯狂涌进了她的脑中。
十几年的过往如同泛着波涛的海水,激烈地冲刷着她的心岸,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道道流线状的流水痕迹。
凌惜始终清楚,她从未真正拥有过那片“海”,可心上的痕迹又经常会让她恍惚,让她误以为,海真的来过。
别想,不要想了。
她现在是凌惜,她完整地掌控了这具身体,她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替换装和备用品了。
凌惜极其克制地、无声地吸了一小口气,又问道:“我向系统询问你的信息时,系统原本还在正常回答我,可说了半句话后它就卡了。”
“过了一会儿,它才恢复正常,说你的信息我没有访问权限。”
“也就是说,你是在那时候变成了玩家,地狱临时提高了你的信息的访问权限,对吗?”
程浮:“可以这么说。”
程浮说着垂下眼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犹豫着什么。
就在凌惜即将脱口而出下一个问题时,程浮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其实在你的那场游戏结束以后,我又新开了一局。”
“我和地狱有过约定,在转变成玩家身份之前,我必须先完成杀人名额。”
“本来你的那局游戏会是我的最后一场,可是过程中出了一点意外,导致游戏结束后我的名额还差一个。”
还差一个?
凌惜心中的那一小团疑云还未来得及升起就散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程浮为什么少杀了一个人。
凌惜缓缓擡眸,望向对面的程浮,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她听见程浮开口,发出一道低沉动听、好像还带着一丝喑哑的嗓音。
凌惜知道这声音是程浮的喉咙发出的,她甚至能凭借这道声音脑补出,他说话时精致的喉结在白皙的脖颈上滚动着的模样。
但当她凝视着他眸子里绚丽的、奇异的金色时,她就莫名觉得,此刻是这一双眼睛在对她说话。
他说。
它说。
“因为我心软了,毕生唯一一次,放过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