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VIP] 毕业(2/2)
看着这姐弟俩你追我赶,翟文却没有心情去追他们,她放慢了脚步,再度打开毕业证,手指轻轻地抚摸过上面的油墨,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当年的张越,因为成绩太差,全家人一早都默认她没必要继续学业。
所以在张越拿到这张毕业证后,她便正式辍学了,从此以后,再没有念过一天书。
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念书,她还能去哪里?
张越根本不够年龄进工厂,这时候也没什么私企,就连小饭店都是国营的,不收童工。
张越就背着一大包瓜子花生,打游击似的,到处叫卖。
赚来的每一分钱,自然也落不到她自己的口袋中,都要交给张逐安,用来帮补家里的。
辛辛苦苦熬了四年,终于在十六岁那年,被张逐安塞进了一家纺织厂。
虽然三班倒一样辛苦,可好歹是不用风吹日晒,还有固定的工资拿。
本以为能在纺织厂安心干到退休,谁知道又遇到了下岗潮。
一个小学文凭,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中年人,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
无非是打零工度日而已。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候张越还离婚了,带着个小拖油瓶,在超市里当个理货员,工资不高,堪堪能够母女俩活下去而已。
为了给翟文交学费,张越还去找了份送报纸的工作,每天天没亮就骑着个自行车出门,挨家挨户送完报纸,连早饭都没工夫吃,就直接去超市上班。
后来吧,张茂要出国交流学习,不放心家里老的老,小的小。
于是乎,张茂一个电话就把张越叫了过去,让她辞掉那两份工作,回来给已经退休的二老做饭。
他倒是想得周到,在侍奉双亲的事情上,他们姐弟俩,一个出钱,一个出力,那是非常公平的。
而二老当时住在张茂家,张越既然要给二老做饭,那么多做一点,把他的妻女那份也做了,并不会增加张越多少功夫。
一早一晚,再捎带手,帮他接送一下孩子上幼儿园,和周末的兴趣班,更是举手之劳。
至于经济上,张茂倒是大方,菜钱愿意稍微给得宽裕一点,让阿姐也不至于吃亏。
简直就是两全其美。
张茂说到做到,菜钱从来不会故意拖欠,只要张越开口。
是的,要张越开口。
翟文曾经问过张越,“阿妈,舅父为什么不能每个月按时把钱给你呀?”
张越笑着捏了把翟文的脸颊,“你舅父他们两口子多忙呀,哪能记得这些小事。再说了,这买菜有时候多花点,有时候少花点,哪能一定在某天就花完了?自然是阿妈花完了,再管他们要。”
可伸手要钱,到底尴尬,更何况张茂不在国内,给钱的是弟媳妇,张越每次都是拖到一分都不剩了,才会硬着头皮开口。
即便如此,也没人念张越的好。
就为了这笔钱,张逐安没少念叨,说张越伺候自己阿爸阿妈,怎么还能收钱呢?
张逐安本就是个极为看重金钱的人,人越老,疑心病就越重,他每天每顿饭,都要替儿子儿媳算一算菜钱,看看张越花了多少,一旦觉得菜不够好,就疑心张越私吞。
他跟老婆女儿念叨了还不够,还要跑去跟儿媳妇念叨,“你们少给点菜钱,阿茂又不在家,能吃得到多少?多的她什么时候退给你了?都往自己口袋里装!”
弟媳妇能说什么?每次都只是尴尬地笑笑,让他有事跟阿茂讲就好。
可张逐安又哪里舍得花钱打国际电话,每回还是跟儿媳妇叨叨来,叨叨去。
就为了这些事,张越不知道在家里哭过多少次。
可每回不管翟文怎么劝她放手,她擦干了眼泪,一样会回去照顾爹妈和弟弟一家。
这一照顾,便是很多很多年,从张家还住在单位分的小房子,到后来搬进小洋房。
张越没了工作,自然养活不了翟文,她就干脆让翟文也到张家来吃饭。
小翟文一开始并不知道背后的情况,只以为是自己家里吃不起饭,所以舅父家收留了自己。心里感激之余,也非常自卑。
就连小表妹跟她闹别扭了,让小翟文滚出自己家,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往外走。
幸好,那时候还有个方照清站出来,护住不知所措的翟文,批评不懂事的小表妹。
在寄人篱下的那段至暗时光里,阿婆可以说是小翟文生命里的光。就连张越交不起翟文的学费,也是阿婆暗地里把钱塞给张越。
是的,得暗地里。
不然给张逐安知道,方照清居然把钱花在外孙女身上,又有一通闹腾。
可如果一切能由翟文自己来选的话,她是宁可母女俩在外面吃苦受累,也不想受这些恩惠,受这些气。
翟文想到这里,擡眸看向前方阳光下笑得灿烂的张越,努力眨巴眨巴眼睛,把眼眶中溢出的泪水憋回去。
她用自语一般的轻声说:
“阿妈,这一次,我帮你选了条不一样的路。以后,我会陪着你把初中毕业证,高中毕业证,大学毕业证,都拿回家。再没有人,能仅凭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让你去给他们做保姆。”
有自己在,自己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仅仅因为张越普通,或是单单因为她是个女孩,就理所应当地牺牲她。
*
那天张逐安回家的时候,得知两个孩子顺利毕业,也很高兴。
他倒了一小杯他心爱的医用酒精,配上一小碟花生米,鼓励起翟文,“阿文呐,你看你阿哥少念三年小学,就给家里省了三年的学费,你呀,也要向阿哥学习。争取明年也跳一次级。早点把小学念完,也能和你阿姐一样,出来做点事情,给家里减轻一下负担。”
张逐安此言犹如晴天霹雳。
翟文正愉快地跟张茂抢花生米吃,闻言,灿烂了一整天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什么叫和阿姐一样,出来做点事情?”翟文错愕擡头,“阿姐开学要上中学的。”
“还读什么中学,女孩子认得几个字就行了,”张逐安怕是喝醉了,脸颊有些粉红,他笑眯眯地揉了揉张茂的脑袋,“我已经给阿越找了个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