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爱你(2/2)
车从右边过来,张栩生刚好用右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千佑低着头自娱自乐地踩斑马线。
张栩生忽然直觉到异常,于是往右偏侧目光。
后来他想,人真不应该破例,那天他破了太多个例,比如穿白色的上衣,比如在过马路的时候打电话,再比如带千佑去买冰淇淋。
有些错误的发生不能单纯地按在某个点上,你甚至无法责备,因为它的每一个环节看上去都是没有问题的,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地发生了。
张栩生只来得及一把推开千佑,情急之下他的手机脱手滑落到地上,屏幕霎时碎裂成蛛网,仰面朝天,那个未被接通的电话仍在拨号中。
回头的那一秒钟里,他是想去捡的。
他想把电话挂断。
“张栩生——快躲开——”
张栩生没听见周亮锋的怒吼,但他的头脑也在瞬间就恢复了冷静。
眼见车头直冲过来,张栩生来不及多想,跃起往旁边避闪,在地上滚了几圈,撞进了工地,尽管他护住了头,但还是躲闪不急在砖块上磕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耳边声音轰得一声糊成一团。
那辆车也在几秒后冲上了绿化带,侧翻砸倒在马路中央,行人纷纷惊呼,场面一片混乱。
张栩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手机被车轮轧过去。
等其他声音都静下来,张栩生咳嗽几声吐掉飞进嘴里的沙土。
这是他唯一一次希望虞岁穗没有接他的电话。
然后他听见千佑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叫了声。
“栩生叔叔——”
一开始他还疑惑周千佑怎么哭那么厉害,低头看了眼才反应过来。
神经被肾上腺激素麻痹,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怪不得刚才滚进来的时候只感觉腹部奇怪地凉了一下子。
钢筋就是在那个时候穿透了他的身体,尖端戳破衣服斜扎出来,现在还在滴血。
张栩生从小就有点轻微晕针,也有可能是因为失血,总之他当场头晕了一下,差点没昏过去。
他自己觉得是因为短时间内流太多血导致的,毕竟和针头比起来钢筋粗了太多。
千佑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服还在一层一层渗血,顿时吓坏了,腿一软抱住他大哭起来:“栩生叔叔——”
张栩生这时候开始有感觉了。
痛。
单纯的痛像海浪般一波一波冲击他的大脑皮层,一次比一次猛烈,痛得他忍不住想要伸吟。
他咬紧牙关忍耐了好一会儿,才松口安抚千佑:“别怕千佑,没事的。”
他揩了揩周千佑的眼泪,把他嚎啕大哭的嘴捏上,周千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停哽咽。
“千佑,你听我说,你告诉你爸爸,要是我…”张栩生不得不说半句就喘口气,“要是我没救过来,就跟我女朋友说我…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的,千万不要说是车祸,知道吗?”
周千佑哭成了泪人,挣开他的手拼命摇头:“栩生叔叔你不会死的,爸爸他们叫了救护车马上来救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死,”张栩生有点急了,想用手去拍孩子,又怕血染脏他的衣服,“千佑,你记住了吗?千万别忘记,你记住你点点头,男子汉,别老是哭。”
千佑擡起胳膊用力擦脸,重重点了点头,但低头看到张栩生的伤处,又绷不住了。
张栩生苦笑:“你说我也是,就穿了这一次白衣服,把你吓坏了,别怕,不要摸了,等会儿回家把你妈也吓到。”
“小张,小张!你怎么样?你…”周亮锋从缺口处翻了进来,一眼看到张栩生的样子,心里顿时寒如冰窖。
千佑看到周亮锋,哭得更厉害了:“爸爸…”
周亮锋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到。”
张栩生说话有点吃力,但还是问:“队长,那辆车怎么回事?”
周亮锋蹲在地上察看他的伤情,眼睁睁看着张栩生的脸因为失血泛白冒汗却毫无办法,他心如刀割。
“别惦记了,都这样了还有心管他呢,快想点高兴的,眼睛给我睁开了别睡觉,坚持一下。”
张栩生知道不该笑,但还是笑了一声,马上扯到了深处的肉,痛得他脸上的肌肉都战栗着抽动了一下。
“现在想什么都不太能高兴起来吧。”
“别扯,想想小虞。”
张栩生低下头:“想她…那不是更不能了么…”
“周队!”
于赫赶了过来。
“你们怎么样?”
张栩生实话实说:“有点不太好。”
周亮锋又心疼又气得想揍他:“你别贫嘴了行不行!”
张栩生碰碰他轻声说:“千佑吓到了。”
谁看到他这副惨相都会被吓到。
于赫的脸也有点白,一句话也没多说,迅速检查他的状况。
周亮锋红着眼眶:“于赫,怎么样。”
于赫摇了摇头:“不能动他。”
救护车只能上一个人,周亮锋等人和交警队交涉,杨翀那边似乎吵得很厉害,于赫来不及管到底是什么情况,先跟着张栩生上车了。
那天的饭局只有殷天阚没去,倒不是他还在闹别扭,是他这几天一下班在医院陪女朋友,下午又被电话叫去,忙得脱不开身。
张栩生被推进来的时候他刚好路过。
殷天阚看到一行人急匆匆跑过去,那张毫无血色又无比熟悉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像被雷劈到似的猛地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顾女友父母的问询,拔腿就追。
“栩生!”于赫抓着推车不放,“老蒋,蒋敬华!帮个忙让我进手术室行不行?”
姓蒋的医生摇头:“按规定你不能进,放心交给我们,会尽全力把他抢下来。”
“护士把他推进去。”
于赫不让路:“拜托你让我进…”
医生声音高了:“于赫,我们都是医生,冷静一点,你不符合无菌条件,别耽误了救人的时间,去外面等着。”
于赫松了手。
张栩生的眼睛半闭着似乎在看向他,嘴唇翕动,于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眼泪到底还是没憋住。
“栩生!岁穗在等你呢你要活着听见没有——她在等着你呢——你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手术进行中的红灯亮了起来。
于赫狠狠锤了一下墙壁,抱着头脱力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殷天阚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冲出来,逮着于赫就问:“我是A型血,要不要抽血?他要不要血?张栩生呢?他人呢?”
于赫声音沙哑:“里面。”
“特情?他不是下机了吗?下午你们不是还一起吃饭吗到底怎么回事?”
“一辆车,大爷的不知道抽什么疯…他把千佑推开了,往旁边躲的时候被工地里的钢筋…”于赫捂住眼,“不是,我真他妈觉得…”
殷天阚也觉得这荒谬得简直像一场大梦,松开了于赫的肩:“怎么会这样呢…”
无影灯高悬在头顶。
张栩生的意识有点模糊了,眼前像有一块毛玻璃,挡得他看不清东西。
但他又听到了虞岁穗的声音。
倒是很清晰。
“张栩生——”
“你才是最坏的人。”
“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
“等你飞完这趟。”
“起落平安。”
“我们结婚吧。”
…
“——我爱你。”
虞岁穗说的那些话交叠着被他听到,像那西北的雪山般一重又一重,绵延不绝,包围着他,将他不断下坠的身体轻柔托住。
张栩生不由想要微笑,但没有力气,只是动了动嘴唇呢喃了一句旁人都听不清的话。
“我也爱你。”
真的很爱你。
我真不想离你而去。
我有点害怕,要是你在我身边可能会好一点,我没那么勇敢。
我可能要死了,可你却不知道。
幸好我还没和你结婚,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
你别等我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