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2/2)
关渡替他掩门,目视门扉重新阖起直至严丝合缝,方才回身站定,与姜落微等人四目相对。
然而,她随侍元蝉枝已久,又是天资出类拔萃的一个,此情此景岂能容人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很快便直言问道:“师兄,请恕师妹唐突,敢问近日门内有何变故,为何总有风云变色之兆?”
姜落微直视那厢目光灼灼,心脏处蓦地有一瞬不由自主的颤抖。
他先前已与岳丹燐、元蝉枝郑重相商,三人的意见不谋而合,决议无论今日铤而走险或成功或成仁,除非不得已的情况,绝不将鸿仪仙尊败节之事公诸于众。
否则,今日武陵已经足够群龙无首,一旦信仰土崩瓦解,上下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的前景便可提前预见。
由此,姜落微喉间一滚,最终只若无其事道:“前些日子,你常师兄不是带了一群临崎弟子回山清蛊么?不过是为了此事疲于奔命,忙不过来罢了。待师妹安然渡华胥境、拜入内门以后,试过何谓脚不沾地,便可感同身受。”
关渡了悟地略一颔首,又转而将视线流连于宋兰时与温锦年之间,欠身问道:“请恕在下失礼,敢问二位前辈是?”
“自然都是姜哥哥的好朋友。”温锦年嬉皮笑脸,又神神秘秘地俯身凑近,道:“也有可能不只是,譬如… ”
姜落微正欲擡手将他劈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那厢关渡已然皱眉撤步,以十二分的气力狠狠俯身鞠躬,一截上半身顶开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道:“多谢前辈指教。”
正推搡间,杨玠正好推门而出,见状不由一愣。半晌,他恍然回神,侧身引袖做一个请的手势,道:“仙尊请三位进去。”
姜落微颔首谢过,宋兰时与温锦年各自抚袖整冠,挺起胸膛,亦步亦趋。
于是,他在两扇门扉阖起如初以前,所见最后一幕,便是一对师弟师妹各作惶然或茫然之状,惊疑不定地窃窃私语。
他不再回头,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地平稳而行。
风台露榭锦缬簇拥之上,炼丹房中陈设简朴,穿过一条长廊,迎面便是银烛朱火、金炉宝笙,绛云方坛上有紫金云纹丹鼎座落,炉下败叶成堆,燃起连片烟火青荧,云雾袅袅。纸帐薄熏,饱经烟云长年蒸腾,已然晕染一层褪之不去的黑灰,虽不能蔽风躲雨,但倘若竹窗漏月,看炉炼丹的童子坐卧帐中,便不至于被月华晃了眼睛,得以一夜安眠。
姜落微四下环顾,但见此处人影稀疏,想是鸿仪仙尊早已为今日之事借故屏退左右,期间隐密不欲为外人道。
这也正和他意,于是姜落微转身面向纸帐后那道人影,但见瓦釜香腾,炉鼎丹砂,为此表达此刻心中所剩无几的感激之情,略一欠身道:“仙尊在上。原本仙尊当受弟子一拜,但想必您早已毫不在意,我也没有与您装模作样的兴致,便将所有心里话都开门见山地与您说了。请恕弟子失礼。”
帐后人影微动,随一声微风萧飒作响,便见鸿仪仙尊掀开帘帐,露出一副端坐如故的身影,铜瓶火煖,宝鼎香残,恰巧将他笼罩在一片薄雾浓薰之下。
姜落微向来不记事,但此刻对于与鸿仪仙尊的初见尤其记忆如新,犹记彼时,他对鸿仪仙尊的印象是“双星耀目,炯炯有神;玉面生喜,眉心一点丹砂,与其和悦可亲的容颜相得益彰”。
如今,鸿仪仙尊装束如故,然而人事已非,他再也无法以观望一名慈蔼长者的心态面对鸿仪仙尊,同时格外感叹果然相由心生,今日鸿仪比之当日,除了更显垂垂老矣,便是显而易见的面目可憎。
那厢确实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只不咸不淡扫了身后的宋兰时与温锦年一眼,最终定在前者面上,目中水波不兴,道:“华胥幻境,于你果然不过区区如此。”
宋兰时闷不吭声,置若罔闻,望向鸿仪仙尊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件死物。
鸿仪仙尊转眸直视姜落微,语中尽显褪之不去的苍老疲态:“温锦年姑且称之有用,宋兰时来做何?”
“追根究底,他为何要以今日的身份站在此处,你便是始作俑者。”姜落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每日与手足至亲闲话家常:“今日之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认为他有资格亲眼见证其事。”
对此,鸿仪仙尊似乎心知肚明,亦似乎意兴阑珊,连应都不应一声,一摇尘尾,便溅起满室香灰。
姜落微忽而笑出了声:“仙尊,何必故作镇定。其实你心急如焚,不是么?”
鸿仪仙尊擡起视线,冷眼生寒:“门扉户牖尽已紧闭,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介意在此大开杀戒。”
姜落微不退反进,轻笑道:“如此,原来令郎的安危,在您心中也不过如此,抛之即去,无足轻重。”
鸿仪仙尊果然噤语失声,不再搭他的话。
姜落微缓步而行,施施然走到纸帐前三步之处,背脊挺拔,义无反顾:“既是博弈,且让我与仙尊事先约法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