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2/2)
这一回倒非是唐斯容砌词推诿,当真是他束手无策,于是一摊手:“辜负芙蕖仙子厚望了,且恕我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甚至信手拈来如捐酒其人,面对此阵都无计可施,否则也不至于在迷阵中数日之久,晕头转向,始终不得要领。
唐斯容解释道:“此阵并非按太极八卦所设,而是摄魂大法下的分支之一,可令神魂颠倒,并因此使人不辨方向。不是,莫非我脑中哪儿搭错了弦,这鸿仪仙尊可不是武陵的大长老么?他为何要暗算你们?”
元蝉枝紧一紧袖中十指,攥紧双拳,垂首暗自抿唇,似乎感到脸上无光,无地自容。
半晌,她方才咬着银牙黯声道:“说来话长。”
“话长就话长,耽搁了这十几日,我们都不觉什么,更不差这片刻功夫了。”唐斯容不以为然,引袖作邀请之势道:“请芙蕖仙子不吝赐教。”
但见唐斯容、元蝉枝二人毫无隔阂,竟便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宋兰时敛眉垂目,静默地侍立在唐斯容身后,衣带流水,水天一色,一如姜落微所初见。
不知为何,他突然便感到有些黯然。
似乎察知他神情不对,原本不亦乐乎地揉着牛耳把玩的捐酒转过视线,一面转而扳了牛角玩儿,一面搁臂缓缓趴下,似笑非笑地从侧面打量姜落微,满面不怀好意。
感到一对不请自来眼神在周身上下一通流连,姜落微本来置之不理,只打算故作不知,奈何捐酒的目光确实过于露骨,刺得他有如蚂蚁噬身一般难受。
片刻,他终于不得不转眸回顾,怒目而视:“敢问先生有何贵干?”
捐酒支颌,朗声笑道:“不贵干,瞧你好看而已。左右他们还要说上片刻,为师又是初来乍到,请姜公子单独带我游赏武陵风光,不知肯否?”
宋兰时目光微动,似乎扫了一眼过来,一闪即逝,未曾被任何人察觉。
姜落微狼眼微吊,心想捐酒可当真是慧眼识时机,这般莫名其妙的思路,简直不同凡响。
手执牛绳的温锦年却不乐意了,与青牛不约而同地一起撂一撂蹄子,甩手道:“单独?为何弃我于不顾?我也同行。”
捐酒横了一眼过去,眉飞色舞,端了一个与唐斯容恶意捣蛋时一般轻佻的嬉皮笑脸,懒洋洋道:“说你坏话呢,不许跟,一边捏泥巴人儿去。”
温锦年怒目圆睁,墨眉长挑,手舞足蹈地一顿瞎指,就想分辩。
捐酒伸出手,极其敷衍地在他后脑胡乱一盘,将那一头长发与飘扬的赤红发带同时揉得乱七八糟,并弯眼微笑,又将同样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回:“不许跟。”
仿若被施了禁言法术,温锦年立时闭口噤声,并横瞪姜落微一眼,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牛绳。
姜落微既不明所以、又毛骨悚然,俯身拾起那根无所依靠的牛绳,引领着趾高气昂的捐酒扬长而去。
此时已近春末,尚可见崎岖山路之侧百花争妍,尤其桃叶映红枝,无风自婀娜,桑榆荫道,松柏成蹊,又徜徜徉徉走出一段野陌。
他们走出一段,恰巧走到安幼儒从前歇宿之处,上有匾额题字“折桂庭”,绿树成荫,依山傍水,只可惜此时并非花季,不能见得那一树繁花的美不胜收,仅有枝桠交错,绿叶在树梢沙沙作响。
姜落微恍然忆起,安幼儒曾经笑着说过一段往事。
虽然安幼儒自幼在山中长大,算是童养弟子,却由于爹娘不在身侧,山中师兄师姐又各司其职,忙得晕头转向,自他学会起身走路以后,师尊便再也不管他了,留他独自一人摸爬滚打。因此,安幼儒勉强也算个吃遍野花野菜的神农氏,发过烧中过毒,千锤百炼后的身躯已是“天选的神仙骄子”了,神通广大得很,在姜落微入山不久时,曾半开玩笑地让姜落微切莫不慎开罪于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武陵诸仙当中,女子多半没有看炉煨火的一技傍身,向来不下厨房,反倒是男子经常穿梭灶间,安幼儒便是其一。每逢秋季,安幼儒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回山,呼朋引伴同摇桂花,再将桂花拌入面粉,做成桂花糕分与一众师弟师妹,姜落微便曾沾过这桂花糕的光。
正自胡思乱想,又一不小心想到华胥境中梅花汤饼,宋兰时洗手作羹汤时,也是那般心灵手巧的贤慧作派。
他不由心中一跳,摇一摇头,匆匆揭过。
再慢悠悠地前行一段,便是元蝉枝练剑修道的小院。
院中有沉烟池,水上长风吹拂,依依柳叶乱如丝,苹苔嫩色涵波绿。又可见满池红光覆碧水,朵朵粉红簇拥相生,正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与几支巍然矗立的莲蓬遥相辉映。
虽《武陵山训》从未规诫男女分院,但对于姜落微而言,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尤其内门仅剩元蝉枝一名女子以后,除非煎药养伤等迫不得已的情况,他再也不曾单独踏入沉烟池附近。
如今四顾无人,他也心中有数,只在门外走马看花,匆匆浏览几眼,便欲直接从门前经过。
他才刚跨出一步,便感到手中牛绳一股反力,原是捐酒扯绳,引得座下青牛止蹄驻足。
姜落微疑惑回眸,便见捐酒骋目远眺,似乎格外欣赏这些含苞待放的荷花,双眼笑得眯成了两条长缝。
半晌,捐酒方才意兴阑珊地拂一拂袖,又开始下意识地拨弄青牛竖立的耳朵,轻烟般一叹:“还是这般粉粉嫩嫩的好看。我自幼便是泡在血泊里长大的,所以见了恣肆跋扈的艳红色,总被扎得两眼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