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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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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自己快要碎成一堆渣滓,无依无靠地随波逐流,直到化作天地间一颗微不足道的沙砾,悄无声息地逐水远去。

忽然,身边江水逆流涌动,有人展臂打开一条水路,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冷到几乎再无半分知觉的身躯。

破镜尚且不能重圆,何况支离破碎的信任与年少欢喜,任凭他狼狈不堪地手忙脚乱,一通乱无章法的拼拼合合,也不过仓皇收拾起淋漓掌心的满目疮痍。

“ …宋兰时… ”他听见这副碎裂的躯壳以其碎裂的嗓音,咽了咽,碎裂地哑声说,“别对不起自己。”

风很柔,水很清,终年不结冰的遥川地界,当日雷霆万钧之下,仿佛恨不得将所有见不得光之处浇洗干净,一连三日三夜,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姜落微头痛欲裂,猝然睁眼。

眼前所见,不过满目不知是泪水、亦或江水的晶莹光斑。他眨一眨眼,又眨一眨眼,筋疲力尽地在草皮上仰躺许久,方才有力支臂起身,左顾右盼。

只见河水浮落花,花流东不息,桃溪柳陌,春风风人。

仍在武陵,犹自不知此刻是梦是醒。

九天玄雷之下,他死得着实过于匆忙,来不及知道他是否已然灭尽遥川一派手中掌握的蚕蛊,来不及判断宋兰时欲语还休之际有几分真心,来不及走遍大江南北,来不及看遍人间烟火,那一年他赤诚年少,血气方刚,他还只有二十三岁。

姜落微分外清晰地想起来了,遥川水上,九天玄雷劈天裂地,这是货真价实曾经发生的一段昔年岁月,而非纯然虚幻泡影般的华胥一梦。

听闻水流声淙淙,姜落微恍然回首,便见清潭中依旧有两盏莲灯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红粉招展,赤金流光,犹如一簇忽明忽灭的火焰。

他心底又无法自抑地,猛烈颤抖起来。

他换了个姿势打坐入定,勉力闭目清心凝神。

正全神贯注,忽而听闻身边脚步嘈杂。姜落微掀开眼帘,迷茫回顾,便见一袭烈焰红衣与另一道粉纱银影掠风飞奔而来,疾如星火。

近身驻足时,二人犹在微微喘息,胸脯起伏之间,元蝉枝开口低低唤了声“小师弟”。

姜落微擡起视线,一语未发。

岳丹燐不察异状,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喉间一咽,平复气息以后才道:“ …太好了。我与师妹前几日各自误入迷阵,不辨方向,自始至终都在原地打转,耗费十数余日,方才得以脱身… 却不见你的踪影,以为师弟遭遇不测。没事就好,没事… 就好。”

“师兄,”姜落微开口发问时,眸光波动,表情仍然显得隐隐苍白:“我死过么?”

“什么?”岳丹燐一愣,须臾回神,小心翼翼地打量姜落微的表情,尝试从他眉宇鼻唇间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人死不能复生,神离不可回魂。你若死过,现下坐在此处与我对答如流的人是谁?”

“ …我不知道。”姜落微擡手抚额,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喃喃自语:“我不知道… ”

两厢各自沉寂片刻,岳丹燐屈膝蹲身,以手背贴姜落微前额,却并未有预想中的发热。

反而,除了一片犹如失温般的清冽微凉以外,再无其他异状。

他一筹莫展地收回手,姜落微垂眸,却见眼下一段粉纱袍绢,芙蓉映水的精致绣纹,潺潺湲湲迤逦袖间。

姜落微扯出一笑,搭上那手,借力起身,待他驻足站定,便听闻元蝉枝声如流水,尽是显而易见的关切之意:“何事变故?”

一时之间,其实姜落微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便悄然转眸,直视清潭中兀自怒放的两盏摇曳莲灯,低声道:“宋兰时,他只有二缕精魂。”

元蝉枝端详片刻,果然不见第三盏莲灯,甚至含苞待放者都没有,不由眉尖一蹙:“莫非他已死在华胥境中?”

“非也。”姜落微扯了扯唇角,终究未能如愿扯出一笑,故而,只是轻轻摆首道:“他神智清明,生龙活虎,除渡华胥境途中过关斩将,难免身上伤痕累累,别无其他异状。敢问师姐,天下可有人是生来缺魄少魂?”

“有是有。然则必定天残地缺,短命早亡,如宋兰时这般天赋优异者,并不似身带缺陷。”元蝉枝道:“如若后天所致,长久以来轻则疯癫、重则暴毙,你又说他神智清醒,由此可知,未有此案… 真是怪极。”

姜落微闭一闭目,须臾睁开,直视元蝉枝的漆黑的瞳孔道:“还有一问。小师姐可曾听闻‘借尸还魂’与‘易位移魂’这两种术法?”

“ …你问这个做何?”元蝉枝微微一顿,眸光顷刻变得复杂,小幅度颔首道:“听过,然不过是偶然之间道听涂说,一知半解罢了,恐怕无益。”

毕竟以上二者无一例外,皆属阴极的偏门邪术,如武陵诸仙这般道行纯粹之身,是万万修不得的。即便修了,他们也至多略通其窍;即便通窍,亦有走火入魔的反噬之险。

岳丹燐愈听愈觉不对,打断道:“怎么了?”

“怎么了… ”姜落微轻声一咽,胸口勃勃。

他只是想知道,这副凡躯明明早已魂归九霄,为何至今依旧茍延残喘,他忘了什么,他不知道什么,究竟是什么人,做了什么手脚。

他将双目一闭,疲惫道:“师兄,你可曾将自己的不知客出借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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