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贝(2/2)
唯一出乎意料之处,大约那人正是数日以来,他们遍寻不着的安幼儒。
一切如故,还是他最喜欢的一袭挑白湛蓝流水云纹长衫,袖摆翻飞,双目微敛,除一双狐貍长眼比之从前少去太多神采,锦鲤似的艳丽红尾及眼下一点美人痣丝毫不变,甚至因为褪白的面色,而显得更斑斓了些。
安幼儒仗剑行走,满副无精打采之态,偶尔擡起视线时,目光便好似着落在自己永远追之不及的远方。
见状,姜落微心底微颤,看出安幼儒的病躯每况愈下,“岌岌可危”四字已经不再有任何夸饰之意。
似乎深知自己不忍对安幼儒下手,宋兰时轻声道:“我引开他,姜公子请依原先计划,按部就班。”
却不想,安幼儒看似魂不附体,其实机警得很,一点风吹草动便令他倏然擡起视线。
他警觉地拨剑,回眸,向二人蹲伏之处疾步走来。
宋兰时眼疾手快,翻掌祭琴,弦间铮铮,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疾步离开。
没走几步,安幼儒便仗剑纵身,腾云而起。宋兰时旋步回眸,目中琉璃色深,五指旋起连片的流水高山,不慌不忙,且战且退。
待二人你追我跑地赶出视线之外,姜落微立时怀揣露香瓶与竹管笔,开掌结印,掌心窜起一簇袅袅青烟,轰轰烈烈引燃一团电球,
他又覆掌一翻,一道霹雳劈开了老松下的树根,显出其中错综复杂的法阵咒纹。
咒纹繁复,岂是人一眼能够勘破,姜落微眼花撩乱地极目辨识片刻,果然看不出这所谓“一挥而就”从何挥起,不由焦头烂额,一个头两个大。
尚且来不及看出个所以然来,姜落微便觉后背一凉。
他想也不想,立即蹲身低头,眼帘闪烁之际,三枚柳叶冰刃自颈后呼啸而过。
“我说呢,童世真胸口怎生平白多了一道崭新刀痕,原是姜公子在我背后偷鸡摸狗。”
一道淡雅杏黄踏烟拢雾而来,迎风送来一阵淡雅的檀香。
阮延瀚看见姜落微正在动手破坏阵法,丝毫不曾乱了阵脚,反倒朗声一笑,挥手一道凌厉刃风劈空而下,
姜落微倒退一步,祭起霹雳将那道剑光劈落在地,犹觉寒风噬脸,随即有热流自颊侧漫漫淌下。
阮延瀚与姜落微过了几招,眼冒青光,双眸之中没有焦点,重瞳层叠,但凡对视便如坠九寒冰窟之下。
他一面从容不迫地左右接应,一面笑道:“你在拂柳湖上,与宋公子同进同退,尚且不是我的对手;今日姜公子独身应战,莫非已经抱着不成功便成仁之心?”
“谁说我是独身应战了?”姜落微振臂一招,只听九霄云外一声悠远长啸。
下一瞬,一只碧眼苍鹰便自长空中俯冲而下,收翅降落的瞬间,幻化出一道雾蒙蒙的黑影。
常客洲一声不吭,横剑直劈阮延瀚面门。
阮延瀚从容撤步,却忽觉足下一绊,他不由自主地踉跄一步,余光扫过天外飞来的一段柔软芙绫,薄如蝉翼,又见元蝉枝将莲伞张开,拈指掐起复影诀,在三个方位分别召得莲花盛开。
眨眼之际,元蝉枝迅速移形换位,红莲似火,封锁阮延瀚的退路。
阮延瀚广袖当风,冷冷笑道:“正好,既然来了,便一个都别想出去,没人替诸位收尸。”
不过片刻,捐酒与温锦年一个骑牛、一个仗剑,前脚后脚地也赶到了。
阮延瀚并起双手,指间掐诀,召起一阵席卷狂风,画院内外高悬的数十面画屏纷纷迎风招展,
他口中喃喃道:“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应召而出的,便是画屏上所描绘一切栩栩如生之物,蛇、貂、熊、鼠、鸟、兽、虫、鱼等,无奇不有。此外,还有一名清丽女子,如瀑长发梳拢成髻,顶戴桂枝钗;眉如远山,耳坠石榴,唇点丹朱;玉面红晕如晓霞将散,步步生莲,俨然是一名端庄稳重的大家闺秀。
却见女子显而易见地一愣,似乎毫无准备,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刻自乾坤袖中抖出螺纹珍珠十数,撒豆成兵,将身在其中的阮延瀚护得固若金汤。
阮延瀚又仿佛没料到这名女子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出现,眉间微蹙。
他一面袖手避开,旁观众人与蚌兵斗得你死我活,一面冷声道:“我咒言所召之人,并非是你。”
“我想来便来了,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女子并指掐诀,控制蚌兵横刀夺剑,丹唇微启,平静道:“今日是你四十岁生辰。”
“我从来不过生辰。”阮延瀚语中发硬,“你本正道中人,而我并非善类,你若不是替武陵收拾我来的,便赶紧回家去。”
那女子立时怒声道:“任凭孰善孰恶,你都是我亲哥!”
姜落微一瞬发愣,出神之际,险些遭蚌兵挑飞了手中长剑。他赶紧回身劈刃抵御。
阮延瀚还待说些什么,余光扫见不远处,童世真竟仓惶地御剑赶来,并指催咒,掌间飞起一道碧绿青光。
阮延瀚抿着下唇,闷不吭声,仗剑回身从容迎战。
却见童世真胸前鲜血淋漓,魂不守舍,根本不看移形换影至自己面前的阮延瀚,只一意失声地向那女子喊道:“缃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