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缚(2/2)
宋兰时微微颔首:“十之八九。”
姜落微一手托腮,一手轻叩桌面:“奇也怪哉… 若阮宁当真有意掌握童先生的把柄,为何并不禁锢缃涟母子自由?”
宋兰时沉默半晌,方才回答:“如若缃涟心甘情愿作为把柄,阮宁便无掌控母子二人的必要。”
姜落微偏首转顾,皱眉失笑:“此话… 又从何说起呢?”
宋兰时摆首道:“猜测罢了。”
姜落微将蝶笺中封藏的玉扳指、与另一枚散发着微微清香的紫檀木内胆一同拾起盛在掌心,但见其上有连片瑞兽、山水花斑,精雕细琢,莹莹生辉,当是价值连城之物。
他便将之收入乾坤袖中,偕宋兰时一同启行,再度赶往棋院。
彼时,正是傍晚时分,棋院学生已经纷纷休了晚课,三三两两各自结伴,一面与朋友闲话家常、一面闲步匆匆,走在赶回歇泊之处的路上。
童世真手边诸事已毕,暂时无案待理,却似乎只除了焚香烹茶以外,再无其他生趣。
二人骋目远望,便能看见童世真独坐寂寞棋窗夕阳下,侧听寒蝉低鸣断续中,一盘未完的棋局摆在面前,薜荔藤边,皂白相映。
他显然没有料到二人来得这般快,尤其姜落微将掌心摊开,令那枚玉扳指昭彰眼下,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童世真迫不及待地上前要取,只差毫厘之际,姜落微合掌却步,略一躬身,不卑不亢地道:“此物并非令郎托我转交。”
童世真颤抖的双手微微一滞,却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喉间隐约一滚,颤颤巍巍道:“这是阿凌的… ”
“是。”
闻言,童世真仿若凝固,背脊瞬间更加佝偻几分,眼眶逐渐被泪水盈满,情到深处,一滴晶莹的泪珠经过脸上隐现的岁月痕迹悄然滑落。
这一行沉甸甸的泪水并非悲伤所化,而是内心涌动的惶恐不安与战战兢兢,有朝一日终于得到释放,杂揉了喜悦、感激与感动,并隐含几分姜落微参之不透的遗憾万千。
童世真伸出一只枯败的手,即将拽到姜落微轻盈飘扬的袖摆,哀求似地道:“我不碰,你再让我看一眼… 一眼足矣。”
姜落微将手掌摊开。
童世真看着那枚碧绿莹辉的小小玉扳指,胸膛之下猛然一阵激荡。
他连忙抚胸,试图平复激动的情绪,胡乱引袖抹蹭面上泪痕,然而收效甚微;他伸出双手,好容易才强压下抢过玉扳指的冲动,转而握住了姜落微两臂,一通语无伦次:“所以,吾妻与吾子至今安然无恙,那人… 那人并未刁难,是么?你亲眼所见?阿凌如今也将满二十了,长得多高了?缃涟… 还记得我么?”
沉默如同一池寂静的湖水,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
姜落微并未将几乎彻底失态的童世真一臂拂开,静了片刻,方才缓缓道:“缃涟… 不认先生。”
他说的并非“不认得”,而是“不认”,然而观童世真神色,并未打算开口质问,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有一瞬间的黯然神伤。
须臾,童世真重新抖擞精神,松开姜落微的手道:“无妨… 无妨。只要缃涟还记得我,一切皆有转圜余地,我不能让阿凌一辈子没有爹… 他不能…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语序七颠八倒、又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几句,童世真勉强定一定神,换了一副低柔些许的语调,转而道:“不知缃涟母子二人现下在何处?我想出去见她,我想见她… ”
姜落微与宋兰时不约而同地转眼相顾,心道果不其然,童世真亦是欲出而不得出的另一人,且大有可能知道其中玄机,只不过暂时无计可破。
姜落微安抚他道:“若先生欲杀之人正是阮宁,且请稍安勿躁,切勿怒急攻心之下不择手段,否则画地为牢真成牢者,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何必忍辱吞声,直到今日?”童世真连连颔首,又复颓然黯淡,筋疲力尽地一片荒芜。
他垂首,喃喃自语道:“这世上一定有金蝉脱壳之法,只是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画地为牢之术如何解套… 毕竟此术生而阴毒,有心学习者莫非败类… ”
思及唐斯容正是童世真口中所谓“败类”,姜落微忍俊不禁,不由感到啼笑皆非。
宋兰时扫了他一眼,似乎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亦不点破,代他续道:“既有施咒之法,便有破咒之道。晚辈陋才,也曾道听涂说过一两句,即便不能迎刃解缚,亦无妨姑且尝试。不过万事俱备,犹欠东风。”
童世真不可置信,只见他眼中仿佛火光迸溅般,倏然一亮,强忍了心潮澎湃道:“宋公子通晓破咒之道?”
“略知一二。”宋兰时略微颔首。
姜落微见状,十分识相地将他从自己身后让了出来,引到身前,让宋兰时畅所欲言:“敢问先生,可知阮宁身边有否所谓至亲、或至爱之人?”
童世真微微一愣,表情瞬即僵硬,眼神飘忽,姜落微甚至能看见他暗暗合齿咬住了自己口中腮肉。
半晌,童世真才扯笑道:“不知公子缘何有此一问?”
宋兰时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所谓解套之法,正出在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