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2/2)
宋兰时意欲拂袖收琴已来不及,便立时闭目凝神,指间掐诀,周身瞬息云流飞卷,衣带随风张牙舞爪。他印堂当中一阵噼里啪啦地,迅速凝起五角霜花,结起一道护体蓝印,水烟氤氲,炸开仙瘴。
在笔尖与仙瘴相击的毫厘一瞬,天外忽而飞来两颗金星,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道直奔宋兰时空门大开的后背,一道直奔刃光即将刺入阮延瀚后心的姜落微。
金粉飞溅,两人随即双双被当空劈下水去。
山茶花与高浪溅起的一瞬,地平线上的月亮悄然沉了下去。
阮延瀚笔尖带风,凌厉旋身,回眸便见唐斯容倜傥秀姿,施施然站在岸上,袖底金光时隐时现,指尖犹在微微发烫。
他两眼中水汪汪的,琉璃珠子一般发亮,落尽繁星。
阮延瀚微微扬起下颔,缓步走下木桥:“你怎么来了。”
唐斯容没好气,袖手道:“这么大的动静,学生姑且不聋。与其问我为何而来,倒不如问先生为何不召我?”
“召你做甚?收拾两个小孩子罢了,用不着你来锦上添花。”阮延瀚低低一笑,眸中闪烁,“况且若姜飏当真痛下杀手,倒楣的也是他自己。”
“何必。”唐斯容长声一叹。
阮延瀚回身望向湖面,静悄悄的,水平波静,除山茶花慢悠悠漂流而过之处,镜面一般犹可鉴人。便指道:“这两人都不会水?怎生一些动静也无。”
唐斯容漫然笑道:“二人皆会水。但我这两记金星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未必吃得消,一时半刻爬不起来也是常事。况且金星吃重,只会沉至水底,不会浮出水面。”
语毕,唐斯容便拽着阮延瀚的袖摆转移话题,天南地北地聊起其他琐事,不再关心姜落微与宋兰时二人的安危。
一对师徒并肩而行,渐行渐远。
坠入水中的一瞬,宋兰时下意识地闭上双目,随即便觉湖水没顶,寒彻骨髓的冷意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争先恐后地淹没自己的呼吸。
他心神略定,丝毫无碍地睁开双眼,指间掐起破水诀,心肺处剧烈紧缩之感顿时消散。
许是天生水属,宋兰时自幼在水中便能够比常人闭息更长时间,两刻功夫犹不在话下。
但他心念一动,转眸四下环顾,果见姜落微双目紧闭,方寸大乱之下,竟手足无措地意图张口呼吸。
展臂打开一条水路,宋兰时潜若游龙,迅速侵近,一臂揽过姜落微的腰,一掌不着痕迹拢在后脑,毫不犹豫地将两瓣冰冷双唇附将而上。
姜落微睁不开眼,只觉沉溺,周身迸裂一股猛兽遭到侵略时凶暴恶劣的狠戾气息,泡沫顿时汹涌冒出,令人目眩神迷。
宋兰时无法奈何,游丝一般吐息无迹,舌尖略微施力挑开姜落微唇缝,竭尽所能将一线生机渡入唇齿之间。
亦不知姜落微瞬间有如刺猬般浑身竖起的刀枪剑戟、究竟是何时悄然偃旗息鼓,似乎意识到此刻命悬一线,便只适蹙眉顿首,安然承受。
他双眼刺痛,依旧睁不开丝毫缝隙,唯有不甘示弱地、沉默无言地覆唇相接,严丝合缝,不欲挥霍这所剩无几的一点悬丝生气。
宋兰时全程睁眼,双目澄澈如练,除中途将覆在姜落微后脑的手移到鬓边,将散乱的发丝捋至耳后,便再无其他动作。
唯长睫时不时隐约眨动,模糊了他既混沌又沉默的视线。
偶尔,会有一颗微末泡影自唇畔漏网逃脱,漫无目的地辗转漂泊,再被偶然游经的小巧银鱼无声衔走。
不知持续多久,不知今夕何年。
姜落微无心品味其中新奇又陌生的体验,只因愈加微不足道的入气,愈发感到四肢发软,胸中无力,灵台浑沌不清,意识渐如清晨一缕消散的空中云气,恍惚褪淡成一片空白,直到了无痕迹。
恍然醒转时,已是隔日清晨。
姜落微睁开两目,第一眼所见,便是湖畔一片芳草萋萋,枝上结霜凝露,嘈嘈晨鹍鸣,溶溶晨雾开。日曛薄暖,薰得人懒洋洋地浑身乏力。
他动了动手指,意兴阑珊地趴在原处,片刻方才发觉身下这软硬适中、恰好被自己搂来当作枕头的,竟是宽阔有力的一方胸膛。
他手忙脚乱地支臂起身,倒撤一步,定睛细细端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宋兰时脸色不对。
但见宋兰时一袭古瓷绣纹的天青色长衫,犹如雨后地面一滩静待蒸发的残水,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唯胸脯一回快过一回的颠簸起伏,昭示着他体内的勃勃生机。
奇也怪哉。
昨夜姜落微虽双目紧闭,亦知此人在水中游刃有余,甚至有空忙里偷闲地来渡与自己几分生气,此刻为何竟不支倒地?
略一踌躇,姜落微俯身向前,指尖一抹试探生命迹象、大绽的灿白流光,在灵台附近探了片刻,浑浑沌沌不解其意。
他又灵窍一动,伸手轻抚宋兰时颈侧干涸的血痂,轻轻按压四周略微鼓起的经脉。
不过须臾,脸色大跌。
他不识脉象,但也能徒手摸出血流在经脉内疾速贲张,还有一颗一颗的浑圆软粒循血流经,接二连三,争先恐后。
手下那人微微一挣,睁开一条细长眼缝。
姜落微开口出声,方才发觉喉中暗哑。
他垂首,低声道:“哥… 你中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