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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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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长驱直入,冲进蛊兵阵中,转瞬之间便轰隆炸裂,燃作遍野腥红的燎原大火,如日中天。

岳丹燐双目阖起,紧握掌间的地冥圣火金印,站在阵中乘风破云,长发被飞沙走石刮得张牙舞爪,声势骇人。

秦韵仪见他无暇转顾,便抽空拨出一手,乘人不备,扯下颈间拾贝长铃璎珞项圈,随手化作一根长鞭,破风呼啸地鞭将过去,电光石火。

岳丹燐听着风声,便知有杀气袭来,却不敢轻易中断这引火之术,只得紧闭双目,巍巍然不动,打算生生吃下这一鞭。

却听得长天之外一声凄厉鹰啸,预想中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并未鞭在身上。

他依旧不曾睁眼,只从细长眼缝中看见地面一只雪白苍鹰,两翅颤颤巍巍地发着抖,以及被猛地鞭出原身、一身黑袍单膝跪地的常客洲。

常客洲单手倚剑,缓慢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岳丹燐一眼,闪身展袖,再度凌空而去。

姜落微跃马赶到,疾如星火地振着满袖朔风与乌云,手下骇雷交驰,电疾纵横,然如青虬蚴蟉宛蜒而下,迎上那道赫赫鞭光,挡在岳丹燐身前。

见有人来替自己,捐酒便再度收手退后,笑容可掬,作壁上观。

秦韵仪手中鞭光一顿,长睫微闪,扬眸顾盼,巧笑倩兮。

但那抹笑意之冰冷,却只令人感到不寒而栗:“原来是武陵仙长,无怪乎如此面熟。”

姜落微不答她,挺剑直取,风驰电掣。

秦韵仪振臂挥鞭仿若切割空气,尖锐刺耳的声音呼喇喇直作响,鞭光舞动着缠住迎面刺来的剑刃,掌中发力,便猛地把姜落微扯得近身。

她直视姜落微眼瞳底部自己的倒影,微笑道:“堂堂武陵仙者,竟沦落到给遥川掌门做姘头的境地,真令人不胜唏嘘。”

姜落微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仅仅愣了一瞬便寒声道:“下流。”

言罢,姜落微撤手收剑,电光大作,滋滋拉拉沿着鞭身一路蔓延至秦韵仪掌中,迫得她松手拂袖,连连退后,没入火光冲天的蛊兵阵中。

姜落微看不见人,扬声喝道:“何必垂死挣扎,秦绾,汝若从未识得此阵关窍,必为所迷。阵中四面八方皆是铜墙铁壁,风火交作,万刃齐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便是你有倒海移山的本事,亦休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所言极是。”秦韵仪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难辨方位,只是漫然笑着,唯闻腰间环佩叮当响,犹如风铃过耳:“但仙长似乎忘了,你的姘头尚在苦战之中,若你识得那位对手,当知他剑尖染血之处,便可使人灵力荡失三四个时辰,一旦伤及宋兰时半分,他必命不久矣。”

听她这番辱人之词,姜落微面不改色,靴尖都不转动分毫。

秦韵仪又笑道:“哦,或者,其实你并不怎么在乎他的死活?只是一时兴起,随便找个男人玩玩?真是姘头啊?哎,我想起来了,宋兰时体内毒蛊是我前年亲手所种,不知时至今日,毒性是否已经深入骨髓,足以撼人心智。仙者岂知,这百忧解之毒入骨以后还有催情之效?莫不是宋兰时无处解急,误打误撞让你做了那应急之道…”

她边说便笑,笑声尖利有如穷凶极恶的厉鬼,字字句句尖酸刻薄,饶是自幼听过太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如姜落微,也不由勃然大怒。

他循声辨位,飞了一剑出去,刺中一个火焰燎身、满地乱爬的蛊兵,蛊液四溢。

捐酒引牛上前拉他一把,低声示意稍安勿躁:“魑魅魍魉满街夜行,你都未必有心施舍一眼,难道不见天日里爬出来的蛆满嘴喷粪,便值得你大动肝火了?有的是比她还嘴脏的恶人,若连这等程度都足以令你忍无可忍,恕我不解武陵诸仙还有什么可混的。且凝神静心,当耳旁风便是。”

捐酒本无意说与姜落微以外的第三人听,却不想秦韵仪招风耳似地,竟一字不漏听在耳中。

她不由纵声,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恶人?我当然是恶人,但如今想来,你还需要对我等恶人感恩戴德。若无魑魅魍魉满街夜行,若无不见天日之处的恶贯满盈,汝辈所谓善人束带于太平盛世之中,又何来安身立命之地?尤其是你捐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此处大义凛然?若俯仰之间无愧于心,你今日又岂会事事对武陵俯首遵命?最道貌岸然不过如此。”

捐酒听若未闻,手中拂尘轻摆,拍了拍座下直从鼻孔喷着灼烈怒气的青牛,并突兀地垂首笑了一声,不知所谓。

“巧词诡辩。”姜落微掐指,令扎在空中的飞剑落回手中,刃音铿锵,并冷声如置九寒之下:“若有幸听笙歌太平,我自青灯黄卷,安身琴窗书阁之间;然今生于乱世,但见遍地腥云,满街狼犬,岂敢独善其身,甘愿剑挑五岳,披肝沥胆以谢天下。”

仿佛听见什么荒天下之大谬的笑话,秦韵仪尖音一笑,厉声怒喝:“放你爹的屁!没了我们你就是个无名之辈,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狗一样爬着,有了上顿没有下顿,何来今日的戎马光荣。各人有各人谋生的方法,我一家经商,别无所长,仅此生计却有多少人不明不白死在武陵剑下,逼人走投无路者如尔等,为何倒成了万姓瞻仰的救世英雄?”

姜落微无语作答,深吸一口浊气于胸,长剑微颤,刃光生寒。

半晌,终于平心静气地道:“你且宽心,人只称道武陵姜公子爱琴,除此以外从来不知名姓,我至今仍旧籍籍无名,还在犄角旮旯里同你一起不见天日,来时无期,不知终日,死后没有坟冢,将投尸于长川江浪之下,不远千里地漂流到深渊所在,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秦绾,除了祸殃灾咎以外,你从未成就任何。但我从未后悔,我知道世间百姓,或渔樵耕读,或蛊毒缠身,或捍难赴死,或身负羁絏慷慨而行…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普天之下,沧海一粟,莫非无名之辈。”

秦韵仪微微一愣,随即眼尾吊起,鼻翼微微翕动,大红朱唇微微勾起,挑着一抹凌厉逼人的笑意。

她忽而拂袖,前言不搭后语道:“我生即弱质女身,流离播越,本轻微如鸿羽,沉没薄水之下,天幸讬身于商贾之家,一群所谓铮铮男子空顶着几个蠢钝如猪的脑袋,胸无点墨,手无大才,尽为了些布疋资帛阋墙倾轧。兄弟恨我心狠手辣,可不,也唯独我这蛇蝎女子铤而走险走到了今日,替那腐朽枯烂的垂败秦氏混出一点名堂。哈… ”

秦韵仪说得十二万分的真诚,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然而不知为何,姜落微竟有一瞬产生了她啼眼晃泪的错觉。

她仍自笑着,云鬓花颜,笑容浓艳,露出一排瓠犀雪齿,斩钉截铁:“即便走不出这瑠瓈山,也不过化归黄土罢了,若能换得高风亮节的诸位仙长同归于尽,也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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